“呃，呃……可能路上堵车了，马上到马上到。”　　　　吕高伟应付完她，掏出手机催促，乔奈听他熟络的语气，不像在和宾客讲话。　　　　看来她更加要擦亮眼睛。　　　　青瓜薄荷茶里的冰块化了一半，杯身上冷凝的水雾也早已散去。　　　　主角姗姗来迟。　　　　当乔奈抬头看到对方的那张脸时，她脸上闪过一抹错乱，就像电脑里平稳运行的数据突发故障，闪屏死机了。　　　　几秒钟内，她脑子里全是空白的，反应过来，只想钻进身下的沙发缝。　　　　怎么又是他？　　　　这几天黄历上不宜出门吗？　　　　吕高伟替来人打圆场，要把迟到责任推卸到堵车的原因上，但乔奈认为面前这人，完全没有焦急的样子。　　　　眼神沉静，表情无波无澜。　　　　穿着灰色字母T恤，迷彩短裤，背昨天那只黑色双肩背包。　　　　他个子很高，刚才乔奈站起来握手的时候，即便穿着高跟鞋，也矮了他一头。　　　　吕高伟介绍他叫闻寒。　　　　握了手，他的手有种粗糙的干燥感，手背上的皮肤比手心细腻很多，筋脉很明显。 　　　　不光个子，连手掌都把她衬成小小一只。　　　　乔奈心神不宁地坐回去。　　　　冷气吹拂过来，更加给桌上的雏菊保鲜，乔奈的表情依然僵硬。　　　　闻寒话少，清冷，态度不卑不亢，如果乔奈不发问，他就不会主动介绍自己。　　　　如果他真心想来她这儿工作，怎么连个笑脸都没有。　　　　玩艺术都是这么高傲吗？　　　　还是，认出她来了？　　　　乔奈多疑地想着。　　　　闻寒对自己的经历成就一概而过，吕高伟像比他还了解自己似的，热情地喋喋不休。　　　　他从十几岁便接触摄影，高中时期就获得过不少奖项，全国的，乃至国际的。　　　　大学在国内最著名的戏剧学院读摄影摄像专业，期间的风景人文作品登过不少知名杂志，风光无限。　　　　而他到现在，也才大学毕业不到一年。　　　　这些信息乔奈都知道，因为他们的缘分，可不止就目前这一面这样浅。　　　　她知道他的籍贯和出生年月日。　　　　甚至还知道，他隐秘的胯骨上，有一颗淡色小痣。　　　　上一次见面，他穿着黑色的羽绒服，帽檐上一圈狮子毛颜色的毛领围在脖子下，身边还跟着一个和他穿同款情侣装的女孩。　　　　上上次见面，坦诚相待。　　　　乔奈观摩着他的眼神，直到她确认下来，对方看向自己的目光，没有掺杂多余的意味，是对待陌生人的态度。　　　　她放下心，拾起作为boss的底气。　　　　虽然已经做出了拒用的决定，但也需礼貌地去了解对方资历。　　　　闻寒和吕高伟不约而同地省略了一个很重要的问题，这个问题大概不可能得到主动提及，需要她先发问才能得到回答，虽然乔奈早已知道答案。　　　　她看着闻寒，温柔无害地笑了一笑，问：“闻先生，你的过去光芒万丈，所以我在好奇，是什么促使你放低身段，要来一间小小的网店拍摄服装呢？”　　　　**　　　　乔奈上一次见闻寒是在半年前。　　　　那天早高峰期间，市区三环内大范围堵车，乔奈在几年后第一次踏进地铁站。　　　　她甚至还记得那天，地铁里面的样子。　　　　不管外面白天还是晚上，晴还是阴，刮风还是下雨，这里永远都是一个样子。　　　　白炽灯照着来来往往的行人，地板泛出冷光，入口安检的地方排着长队。　　　　她进了站，踩着高跟鞋，小心地走下楼梯，差点错过呼啸而来的一班地铁。　　　　迈开小碎步追了进去，没占到座位，扶着栏杆站好。　　　　大概是有职业病，一到新鲜的环境就忍不住自拍。　　　　简单修了图发到微博上，底下一大帮人开始赞美她人美肤白，其它的就是求口红色号，期待偶遇之类。　　　　乔奈一会儿没看，发现某条评论后来居上，硬生生被点赞到了第一位。　　　　「奈奈，你后面有枚小哥哥入镜啦！很帅哦，快回头看看！」　　　　光看照片上男生不太清晰的轮廓，她觉得眼熟。　　　　乔奈装作不经意的样子换了个姿势，转过身去，这就见到了闻寒。　　　　第一眼，这张似曾相识的脸给她造成强大的视觉冲击。　　　　乔奈不由往后退了一步，差点踩上一名小学生的运动鞋。　　　　她弓着腰，极小声地和小朋友说对不起。　　　　是怕闻寒听见她声音，连大声讲话都没胆量。　　　　冬天车厢拥挤闷热，他拉着手环站在门口的地方，倚着墙壁闭眼小憩。　　　　浓眉高鼻薄唇，典型的帅哥轮廓，比几年前更加俊朗了。　　　　乔奈悄悄把他全身上下都打量了一遍。　　　　以前的他是个男孩，初尝情/欲，浑身热汗，胳膊撑在床垫上，被折磨得喘出滚烫的气息。　　　　现在的他是介于男孩与男人之间的新鲜力量。 　　　　在这时察觉到一旁的两道注视，乔奈这才注意到他旁边一直站着一个女孩。　　　　女孩穿着和闻寒相似的羽绒服，上身臃肿厚重，双腿细得连乔奈都忍不住羡慕。　　　　长发散在胸前，整体是温柔娴静的样子，目光却一点也不温柔。　　　　因为她正防备而不友好地瞪着乔奈，右手搭上闻寒的臂弯。　　　　他眯开眼，偏头看她一眼。　　　　女孩仰起脸冲他笑了一笑，然后她又平静地看向乔奈。　　　　闻寒再次闭眼休息，不过腾出口袋里的一只手。　　　　和那女孩紧紧扣在了一起。　　　　一周后，乔奈经粉丝留言提醒，知道他就是著名摄影师闻寒。　　　　乔奈顺腾摸瓜，找到了他的微博。　　　　他头像是一片高耸入云的雪山顶，主页没发过几条原创的博文，也没和人互动过，粉丝数大概只有她的二十分之一，关注列表里只有几本杂志的官微，和几个加黄V的媒体人。　　　　乔奈粗略浏览一遍就退出来了。　　　　没想到，三个月后，她这条微博又被人挖出来了。　　　　乔奈循着网友留下的讯息，在网页上搜索关键字。　　　　摄影师闻寒、性骚扰。　　　　相关新闻是有的，但这个圈子不大众，事件不惹人注目，所以新闻上只由寥寥几字描述着，连张配图都没有。　　　　她又去闻寒微博逛了一遍，他已经很久没更博了，最上面的一条评论区，多出来几条网友的谩骂，一些与他又合作的杂志，纷纷单向取关。　　　　乔奈替他惋惜，性骚扰？想想就觉得不可能，就他这条件，还用得着找人骚扰？　　　　见风使舵的人们不一定有她的慧眼，这个小帅哥的名声，彻底臭了。　　　　在半年后的今天，乔奈拿起杯子喝一口清凉的饮料，对方毫不避讳地回答出事实，让她那口水滞留在唇间，进也不成，出也不是，咽下去后，又该说些什么？　　　　“因为个人形象出现过负面传闻，所以，很久没再和官方有合作。”闻寒云淡风轻地坦白道。　　　　吕高伟在一旁恨铁不成钢，一脸看不下去的样子。　　　　乔奈保持住淡定，淡淡一笑，“所以呢？”　　　　闻寒身子往后倚着，自来了这里，他好像就没变过姿势。　　　　“职业无关贵贱，我只是需要一份工作。”　　　　“Boss。”吕高伟堆着笑帮腔：“咱们签了闻先生，铁定捡了大便宜，你知道他以前一张照片卖多少钱吗？”　　　　吕高伟比出一个手势：“这个数。”　　　　“后面加4个0！”　　　　乔奈却转移了话题，问闻寒：“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两人同时发声。　　　　吕高伟：“我辛辛苦苦从中间人那里联系到的！”　　　　闻寒：“我是他室友。”　　　　乔奈看向吕高伟，似笑非笑。　　　　最终，她以“回去考虑”为由，暂未给出答复。　　　　出了咖啡厅，在车里等待红灯的间隙，乔奈给吕高伟发了微信：“这个月扣你200块奖金。”　　　　乔奈不注重他人的名声形象，只要技术过硬，某一些或真或假的传闻不成问题。　　　　说到底，她和他都是职场性骚扰的受害者。　　　　一个是遭遇了，一个是被诬陷了。　　　　先不提这个，乔奈实在轻易接受不了闻寒。　　　　她有种罪恶感，几年来时不时会想起，自己在21岁，刚踏入成人社会的那年，带坏过一个刚刚高中毕业的小弟弟。　　　　但闻寒专业的技术条件真的很吸引人，而且没有要求高昂的薪资。　　　　她的想法就像一架天平，东倒西歪。　　　　乔奈决定问问某人的意见。　　　　她的表妹，莫乾乾。　　　　她没有隐瞒地告诉表妹，自己当年和闻寒的桃色事件。　　　　莫乾乾正在搓麻将，拉着长腔“哇”了一声，漫不经心地问：“长得怎么样啊？”　　　　乔奈说，你可以搜一下他名字，网上有照片。　　　　“你先别挂啊，我来搜一搜……”　　　　乔奈坐在书桌前，拨弄花瓶里今天刚换来的黄月季。　　　　听到麻将块被人用力砸在桌面上，莫乾乾激动地冲着手机大喊大叫，差点震破她耳膜，也让她手指抖了抖，扯掉一片心爱的花瓣。　　　　“啊啊啊啊啊啊！不用他简直天理难容！这姐夫我要定了！不然表妹我跟你没完，姐妹不做啦！！！”　　　　乔奈嘴唇噙着那片花瓣，揉揉耳朵，关掉电话。　　　　什么姐夫不姐夫的，八竿子打不到的事。　　　　美色真就这么有魔力吗？　　　　她掀开电脑，也搜索到闻寒的一张照片。　　　　几年前的照片，神奇地和现在没什么区别。　　　　眼睛黝黑，下颌线条坚毅，清冷的气质，就像他的名字。　　　　看得久了，居然差点要失神。　　　　乔奈狼狈地关掉网页，托腮在电脑前沉默了会儿。　　　　其实她不忍放手这样的香饽饽，却还要以为了家庭和睦的原因，“勉为其难”。　　　　也是她想起白天里，那个人在这个兵荒马乱的时代里，难得的坦诚纯粹。　　　　只是多警告自己一句，“千万千万别露出马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