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芷:“好。”
毕竟重文轻武是老祖宗传下来的文化传统,她挺能理解。
李秾不再对她的靠近感到紧张,甚至不知不觉间放满了走速与她同步,等重新回到熟悉的天阙大街,他问:“你明天早上想吃什么?”
年轻人的友谊本就好建立,何况还是俩年纪相当性格相当连武力值都相当的小鬼,虽然表面上谁也不把对方放在眼里,可彼此都已经在心中把对方划到“自己人”的范畴里。
江芷道:“米粥咸菜。”
李秾轻轻哼笑一声,心说:“真好养活。”
另一边的八仙山。
等到满山血腥味好不容易散去,山头又萦绕着浓烈酒气,光闻味道便能断出此酒极烈,想必是酒中杀神“脱缰”。
侯问天正襟坐于巨石之上,头顶明月面朝临安,酌了一杯又一杯。
恍惚间他仿佛又看见那名相貌堂堂的青年将领骑马踏风而来,一丈零八寸沥泉枪在地面拖出火花,发出尖锐声响,气势诸神退避。
“早知侯兄有好酒,安能上马佩吴钩。”青年笑完下马,翻身跃上巨石与他共饮,明明一身杀伐果断,举手投足恣意潇洒,眉宇间却氤氲一股书卷之气,离近看时尤其明显。
侯问天笑道:“裴兄文采早在军营在下就已见识过,若非家国有难,你该去当名教书先生。”
裴举痛饮一口“脱缰”道:“先生亦可以纸为战场以笔为利刃,记下这万里江山的哀鸿遍野血流入渠,好留给后人评说。可惜裴某天生鲁莽,无论生在何时都无法静下心来观四海,更别说现在四海皆虎狼,惟愿战事能结束的快一些,还百姓一些安稳,也算不辜负手中这杆沥泉枪。”
半年前,女贞不满足于吞并整个北方,还挥军南下接连占领金陵临安等数座城池,元安帝匆忙出逃,一直逃到了海上才躲开女贞铁骑追袭。虎狼环伺下,以三百骑兵杀死敌将击退敌军的小将裴举被得以重用,初出茅庐便将盘踞南方半年之久的女贞人赶回北方,全国士气大涨,“裴举”之名一夜传遍大江南北。
“乱世出枭雄呐,”侯问天喝着酒悠悠笑道,“待到此间千年以后,仍有人谈起裴兄的名字,讨论裴兄的事迹,敬仰裴兄的生平,天高水长,裴兄等着名留青史吧。”
裴举听完摇头叹道:“金陵、临安、吴州、庐州,一个个都是鱼米之乡,昔日何其富庶的存在,如今却被女贞人围了栅栏当狩猎场。我带军杀到临安时,亲眼目睹被扒光衣服的百姓们在栅栏里被当兔子猎杀,南方如此,北方旧民处境更是不堪设想,如若老天造此劫难给我大梁生灵只为了诞生一枚枭雄,裴举愿以身死换取天下安宁。”
侯问天怔完未笑,半晌道:“天道无常,裴兄慎言。”
裴举又灌一口酒,朗声道:“我明日就要出征,此去一别,不知何时再见,侯兄此后有何打算?”
闻言,侯问天长叹一句,继而冲着四面山峦放声道:“此处!草木茂盛!人杰地灵!不如占山为匪!去他娘的正道!”
“好!”裴举大喝一声,继而沉下声音,“侯兄做甚自有你的道理,只是你得答应我,此后无论何时,不得背叛朝廷,不得揭竿起义,昔日在军营所起誓言,此生不得违背!”
侯问天一摆手:“那是自然。”
承诺落下时何其轻松,坚守时又何其困难,两个“不得”让他亲手了结了自己的结义兄弟,却了结不了他心中熊熊燃烧的怒火。
“脱缰”依旧是那个喝了后野马都拉不回来的“脱缰”,山依旧是那座山,似乎什么都没变。
已经垂垂老矣的侯问天举壶斟酒,口中喃喃道:“十年之功,废于一旦,所得诸郡,一朝全休。社稷江山,难以中兴,乾坤世界,无由再复。”
斟完,他将其中一杯酒放到自己面前,另一杯覆手浇在面前空地上,抬头对着朗朗山河嘶声力竭道:“裴兄!一路走好啊!”
第二天天亮,落木斋。
李决明盯着儿子一大早起来烧的菌子瘦肉粥和明显又新炒出来的小咸菜,心道:“这小子吃错什么药了?”
这个郎中爹给人看病是一把好手,但做饭方面实在有点让人不敢恭维,给孩子逼的七岁就自学了炒菜熬粥,尤其会熬菌子瘦肉粥,闻着香味扑鼻,喝到嘴里鲜香软糯,解馋又暖胃。
可因为嫌麻烦,李秾很少做的,今儿个是怎么了?
一顿早饭吃的李老爹二丈和尚摸不着头脑,江芷倒是兴致盎然如发现新大陆,她两岁以后天生地养般活那么大,吃过最好的东西是糖水炖鸡蛋,那还是在山上被揍狠了起不来床哑婆心疼她所以给她开上那么一回小灶,可也只针对起不来床的时候,其余时间她还是得去和野猴子抢食吃。
她其实不大爱吃甜,也不大爱吃鸡蛋,但那时候没得选,给什么就吃什么,现在有得选了,开心之余她竟蓦然生出股惶恐来。
江家血海深仇未报,父母尸骨未寒,真凶尚且不知是何方妖孽,她怎能舒适的如此理所当然?
泰山重的压力又回到她心头,江芷喝完一碗粥,匆匆撂下一句“吃饱了”便出了门。
正常女孩子饭量大抵不过如此,但换到她身上,李秾就怀疑她胃口不好。
业界良心李大夫吃完饭跨上药箱也去忙自己的了,只剩下李秾和傻孩子江盼宁大眼瞪小眼。
江盼宁这两天有点人动静了,起码知道自己洗脸漱口,但照旧还是不动不说话,反应力也比平常人慢好几拍,活似庙里供的泥娃娃。
李秾用帕子擦了下傻孩子嘴角的汤汁,问:“好吃吗?”
能回答他就见鬼了。
清秀如白杨的少年长睫蔽目,神情略有些失落:“不好吃以后不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