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清早,仉南如约来到清海B楼七层,精神心理科的诊疗室。
昨晚睡得不好,即便表面上佯装云淡风轻,但是那晚出师未捷的表白却让他着实失眠到深夜,所以见到林杰医生的时候,被对方率先发问:“脸色不是很好,睡眠质量很差吗?”
仉南在诊疗室的单人沙发上坐下来,回了一句“还好”,而后随手将沙发靠枕从背后拽过来,抱在胸前。
林杰脸上始终带着和煦舒缓的微笑,不动声色地看他一眼,在他旁边的沙发上坐下。
怀抱靠枕,完全是不经意的一个小动作,却是缺乏心理安全感的直观反映。
精神心理科诊室内部的装潢设计与别的科室有很大不同。
墙面是淡淡的草绿色涂层,白色纱帘外挂着和墙面同色的窗帘,此时清晨的阳光刚好,不急不躁地从拉向两侧的帘布中间流淌进来,倾洒在两个单人沙发中间的小木桌上,桌上摆着一瓶插花,仉南留心看了一眼,发现花竟然是鲜花,花瓣上还隐约挂着几滴盈润新鲜的水珠,映着天光云影,煞是夺目璀璨。
林杰毕竟是专业医生,询诊的话术体系非常专业,为了最大限度的减轻对方的心理压力,他甚至手上没有拿评估分析表,整个问诊的过程都是在聊天的形式中进行的。
最后的时候,林杰起身从一旁的橱柜里拿出一个小型的沙盘,放在两张沙发中间的茶几上,小沙盘里盛着一层厚厚的细沙,还有几个小的人物模型,林杰笑着示意仉南说:“学画的都是艺术家,来,充分发挥艺术细胞,自由发挥。”
仉南抿着嘴角,紧张感突然萌生。
过了一会儿,他放下手中最后一个人物模型,说:“就这样吧。”
“挺好的。”林杰眸光从他创造出来的沙盘构想画面上逡巡而过,脸上笑意不减,站起身来,冲仉南点点头:“可以了,咱们今天到这,走吧。”
仉南从沙发上起身,走向门口的过程中,心底浮现起难以掩饰的错乱感。
实际上,林杰和他的聊天内容非常简单,无外乎简单询问了一些他的个人基本情况,最近心情怎么样,日常生活状态如何,间中提了几个小问题,也都是一些类似于近期有没有发生什么比较开心的事,或者每天的睡眠情况如何等等,仉南一一作答,对方在聆听的过程中,始终带着不急不缓地笑意,然而,那笑容却没有真的让他放松下来。
整个过程中,莫名的紧张和焦虑感,一直萦绕在心头。
还有说不清道不明,不知缘由的失重感。
仉南眉间微皱,出了诊疗室的门,在道别前,他忍不住问道:“林医生,我们之间这样的聊天,有什么目的或者实际意义吗?”
“你呢?”林杰不答反问,轻笑道:“和我聊一聊,有什么收获吗?”
仉南目光沉静,半晌,轻轻摇了一下头。
“我觉得并没有。”
林杰似乎对于这个答案并不讶异,依旧微笑:“没关系,一次没有,我们可以多聊几次,而且,希望下一次你能不这么紧张。”
仉南挺意外:“你觉得我紧张?”
林杰:“除了你在回答近期比较开心的事,就是和陆医生相处融洽外,其余的谈话时间里,你并不放松。”
仉南微微挑眉,这确实是他自己没有意料到的细节。
林杰抬手看了看腕表,十点十分,问道:“时间还早,一会儿有什么安排,要去……找陆医生吗?今天上午没有他的门诊,现在人应该在病房。”
“……不了吧。”仉南怔然须臾,笑了一下,“每天都去打扰陆医生,该影响他评贵院的工作标兵了,我先回去了。”
实际上,是那晚的阴影未消,此时让他再次坦然地面对表白对象,有些心有余悸罢了。
离开医院,仉南驱车回到自己的公寓里。
昨晚睡得不好,但是现在却没有补眠的想法,站在客厅中央,脑子里的意识突然就凌乱起来,和林医生的整个聊天过程中所产生的紧张和焦躁,这此刻独处的时候,全部演化成诡异的错乱感。
心中突然泛起巨大的空洞,他感觉自己像是置身于和现实生活完全并轨的一个平行空间里,在这个世界中,虚幻强烈,真实遥远。
仉南重重叹了口气,到洗手间洗了把脸,而后转身进了家里的小画室。
画室墙面四周挂着他的手稿,靠窗的位置上放置着画架画板,雪白的画纸上,是一幅未完成的素描。
仉南静立在画板前,凝眸注视,却猛地发现,这幅画是什么时候、在何种境况下落笔的,自己完全没有印象了。
不仅如此,静心回忆这段时间的种种,好像……自己的生活骤然被撕裂成了两段,过去如何,他竟记忆浅淡。
这是……被那晚表白失败打击到人世恍惚了吗?
仉南自嘲笑笑,随手拎起画架旁边的罩衣穿上,在腰后系好结扣,重新拿起软炭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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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午时分,付宇峥从病房出来,回办公室路过护士站的时候,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十一点四十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