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宫里的寒是沁入骨髓的凉,吹开衣袍,往人骨头缝里钻。 肃穆的东宫,早已挑了灯,烛火受了风,噼里啪啦的跳跃,摇曳着太子一张柔和脸。他正低头看书,暖色的烛光映着他整个人变成了淡淡的蜜色。很久过去,只听见纸张翻阅的沙沙声。 一张同样柔和的脸,搁置在楠木屏风一侧,抿着嘴,悄然看了很久。 太子抬头,本想缓解一下疲劳的双目,无意见发现了一双眼眨巴眨巴的看向他。 “皇姐怎么来了!”黛善放下书,站起身子走过去抓她的手。 “我来看看,见你正用功,就没扰你。”黛珂笑嘻嘻的回握住了他。 “皇姐怎么是扰我,我巴不得你来呢。”太子微微笑着,眼神亮晶晶的。 黛善与黛珂的相同点恐怕就是神色上有些相似,不过容貌上黛珂的脸是圆圆的,脸上肉肉的,看起来与实际年岁不怎么吻合,怎么说呢,就是个小萝莉的模样。不过里子的“阴谋诡计”还是相当的老辣。黛善就不同,永远都是一份斯文从容,温润如玉,可眼神中给人的清冷疏离,却与他的身份很是搭配。 “阿弟,在看什么书?”黛珂关怀的问。 “一些治国之策,太傅让我时常温习。”两人对视而坐,黛珂听闻,很是满意的点点头,太子长进,从不沉迷女色,这让她这个做长姐的很是欣慰,就这样,她难得做一回长辈,又很是满意的嗯了一声,一份如此可教的模样。 黛珂突然想着了什么,神色担忧的询问“阿弟,昨日我见父皇时,感觉他脚步轻飘。” 太子舒展的眉头立刻紧锁着,也开始忧虑起来 “父皇近几年不太好,身体大不如前,前两年还迷恋上了丹药,近来亏空的厉害,太医上次瞧了病,父皇开始吐血了。” “这些为什么不写信告知我?”黛珂掐着手指,有些生气了。 “是大舅舅不让走漏父皇的消息。”他忐忑着“前朝表面上风平浪静实际上暗流涌动,父皇身体衰弱,这个时候透露出消息,西北战乱,朝廷更会动荡不安。” “黛善,别生我气。”黛珂有些自责。 “不会,皇姐。”黛善抿嘴笑着。 “无论如何,阿姐都会保住你的皇位。”黛珂承诺着,眼神很坚定。黛善很高兴,头点了点,她四下观察无人,伸出手摸了把大梁储君的头,做出一个禁声的手势。黛善被他逗笑了,笑着说她还是小时候的秉性,总喜欢摸头。 姐弟俩都很高兴,闲聊了许久,黛珂才说有些困乏,想回去休息,不然这样无尽的说下去,她倒是无所谓,可这娇生惯养的太子恐怕就受不住,一国的储君,是不容许有半分闪失的,哪怕这熬夜也是不被允许。 离开了东宫,她愣愣看了一会东宫的牌匾,眉头微微蹙着,转身直奔乾清宫。 夜里风大,黛珂立在乾清宫正门,风吹着她的衣袍使劲打翻。“劳烦陈翁翁通报一声,黛珂求见父皇。” 陈良是御前大总管,从少年时期便一直跟随现任皇帝黛子论。那时他还是个普通的皇子,因一系列因缘巧合,黛子论成了太子,最后当了皇帝,他这个奴才也就一步步鸡犬升天。黛珂还小的时候,就这般称呼他,他也愿意听,总归是和其他奴才不一般的称谓,带着亲近。 陈老总管趋身行礼,脸上的皱纹层次分明的爬满他的脸,一双老辣的眼睛在看到黛珂时透着一丝慈祥“原来是长公主殿下,老奴有理了,老奴听闻长公主回宫,正想着什么时候能碰上公主,不巧今儿就见上了,公主可好?” “我很好,翁翁身体还好?” “好!”陈良很是高兴“老奴这就进去找官家,公主稍等。” 过了阵,偌大的木门嘎吱一响“长公主请,官家等着您呢。”陈良做了一个引路的姿势。 黛珂轻施礼“多谢翁翁。” 乾清宫还是记忆力那个样子,四平八稳,威武厚重。 “长公主,小人给您请安了。”阴柔的人站在主殿门口,略微佝偻着背,黑色官服与夜色融为一体。 黛珂冷着脸“殿使大人,本宫两日见了您三次。” “小的领的差事都与殿下有关。若能天天见着殿下,小的心里欢喜的很,巴不得呢。”他谄媚着,黑森森的视线咬着她。 “呵,那也要看本宫愿不愿意见着您。”她心情颇为不高兴,这个阉人从她入宫便一直阴魂不散的缠着她。黛珂视他如空气,绕过荀玄吉,径直入了屋。 荀玄吉有些呆愣的望着她的背影,很久才若无其事的转过身。 明黄的灯火摇曳着,老人俯首而立,背有些坨。黛珂双眼有些干涩的看着他,轻声唤了一句“父皇。” “珂儿,这么晚怎么还过来见孤。”老皇帝露出有些惊讶的神色,转瞬变成了慈爱。 “女儿只是想父皇了。”她难得说这样柔顺的话,缓缓走过来,关怀的问“父皇近来身体可好?” 老皇帝点头,眼里满是慈爱“父皇尚好,你不用担心。对了,你缺什么只管和阿吉说,他会安排好的。” 阿吉难道就是那个荀玄吉,黛珂心里想着,一想到他,她又不高兴了。“父皇不用操心,儿臣不能在您身边尽孝,您要多爱惜龙体。我见太子越发稳重自持了,这也多亏了大舅舅平日的教导。” “吕志平日确实教导的不错。吕臻在西北何如?” “二舅舅在军中威望颇高,一切事情都是身先士卒,这些年,我们顽抗戎敌,舅舅善于用兵,机智勇猛,戎敌讨不了好。”黛珂心里明白老皇帝的意思,有人从中作梗,他这是对吕臻有了芥蒂。“西北战事复杂,女儿认为,二舅舅熟悉西北,目前也只有他能把控当下的情况。” “嗯…,”他沉思片刻,突然道“珂儿今年也二十二了吧。像你这么大的女子孩子都可入学了,过几日便是上元节,大臣们都会携家眷来,到时你仔细挑选下,可别辜负了孤。” “父皇!女儿迟早都得回西北,挑选驸马之事尚不可。”她有些慌了。 “回西北也得先成婚再说,就这么定了,孤累了,你先去吧。”老皇帝不容置疑的口气里有一丝薄怒,黛珂不敢惹恼他,只好低着头弱弱的告退。这皇家就是如此,即便是父女,也不可逾越礼数,任性妄为。仔细谨慎,时不时透着一丝人情天伦,也已足够。 “殿下这就出来了。”荀玄吉叫住跨门出去的黛珂。 黛珂转过脑袋,应付般的说了句“殿使大人有事?” 荀玄吉看着天色,微微笑着道“天色已晚,小人送公主回去。”冷冽的气味很好闻。 他不容她拒绝,招呼来两掌灯太监“公主请。”彬彬有礼。 “有劳大人。”他这是什么意思?有什么理由总往她那凑?黛珂心里揣摩着,内心翻了个大白眼,眉头不自觉的蹙成了鄙视你的倒八字。 “公主,在外可好?”这一路上,安安静静走下去是不可能的,总归要说两句,才能显得自然和谐。 “尚可。”简单的两个字,不想和他多说什么,黛珂心里想着,就这么一路几个字打发到八宝苑门口吧。 “公主还回西北吗?”那人紧接着又问道。 “当然!” “小人,每日都像菩萨祷告,盼着公主早日回宫。小人盼着每日都能见着公主……”他的声音很轻,神色糅合着阴郁和希望,让人有些摸不着头脑。 “大人是何意?” 他停下脚步,凝视着她“小人,想每日都能见着公主。哪怕公主厌恶小人……”他有些伤心,眼神润润的,嘴唇发白。 “大人,您这是怎么了?”她感到惊讶,摸不着头脑的搔搔脑壳。 别这样好不好,他这样的表情让黛珂觉得她刚刚好像辜负了一个爱她极深,盼望郎君回来的小娘子。哎……这可真是作孽啊! 呆呆的表情对视一会,他轻笑出声。“小人,无事……公主英雄气概,小人心里仰慕的紧,这才会说出刚才一番话来。”感谢天,感谢地,感谢终于到了自己的天地,让她再也不用尴尬下去,她故作镇定的说了一番关怀体贴的话,“大人严重,前面就是八宝苑,夜深露水重。大人请回吧。” “那……奴才这就离开。”他有些不舍,盯了许久才准备走。 真是个奇怪的人,黛珂忘了那人背影一眼,面对他的眼神还有表情,她是招架不住的,抖了抖,大步走了进入。 荀玄吉绕过层层叠叠竹林,飞快跑了起来。心快似从嘴里跳跃出,像一头野兽尖锐的嚎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