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黑的头发散披在男子宽阔的肩膀上,鼻钩如鹰,双目深陷,予人一种冷酷无情的感觉。他垂在两侧的手比一般人长了少许,面肤手肤均晶莹如白雪。眼神深邃难测,专注而笃定,好像从不需眨眼睛的样子。
黑发白肤,强烈的对比,使他似是地狱里的战神,忽然破土而来。
忽然间,这男子似有所感,向天空望去——
只见湛蓝的天空之上,一抹流光正在飞速坠落,目标正是这系水之畔。
…
…
稷下学宫内。
一处梅花树下,一方石几,两张竹席,两名老者正坐着下棋,一名青衣小童在一旁奉茶侍候,小小的香炉置于石几上、棋盘旁,袅袅香烟蜿蜒而上,将周围丝丝缕缕的春寒驱散。
左边的那名老者满头银丝,颏下垂着一部长长的银须,面色红润,皮肤晶莹如婴儿一般,面上看不出丝毫皱纹,大袖飘飘,仙风道骨,此时正手执一粒黑子,犹豫不决。
右边老者头发半黑半白,一丝不苟地束在头顶,面上满是皱纹,颏下留着修剪整齐的短须,精神矍铄,腰杆挺得笔直,目光深邃而平静,静静地等待白发老者。
白发老者忽而长叹一声,将手中黑子投入棋盒中,神情郁郁道:“荀老弟,齐国早已不是当年的齐国,稷下也早已不复当日的稷下了。”
荀姓老者闻言一怔,目光沉重地问道:“邹兄此言,似有去意?”
邹姓老者长叹一声,点点头道:“不错,你我当年眼见齐国复国,本是怀着壮志回到稷下,要为故国的复兴出力,但是——如今的情况,你也知道,稷下上大夫们早已没有了参政、议政的资格,朝政大权被田单一人独揽,独断专行,连大王都束手无策,满朝权贵只图享乐,盲目自大,目空一切,而逃避齐国早已衰败不堪的现实。我稷下英才济济,空有所长,却无施展抱负的机会,只能终日空谈辩论,学问辩地再分明,却对齐国毫无益处。我邹衍留在此地,又有何用!”
荀姓老者沉痛地闭上了双眼,道:“这些年,老朋友们一个个离开稷下,独剩你我二人,如今连你也要离开……”
邹衍捻须轻叹,道:“荀老弟,实不相瞒,我早年夜观星象,早已测出齐国气运只剩三十余年了,这些年之所以还留在这里,不过是这把老骨头在眷恋故乡罢了,但齐国虽是我邹衍的故土,却不及天下兴亡于我之重要,近几日老夫已隐隐感到统一天下的新圣人将要出世,此行离开齐国,老夫正是要去寻找结束这几百年动乱时代的新圣人。”
荀姓老者闻言耸然动容,霍然睁开双目,目光紧紧地盯着邹衍。听闻此言,饶是以他的涵养,此时也不免动容:“新圣人当真要出世?邹兄可能肯定?”
邹衍点点头,正容道:“至少有八分把握。”
荀姓老者面上泛出喜色,一连说了三个“好”字,欣然道:“孟夫子曰:‘五百年必有王者兴’,这天下终于和平有望了。”显然他是对邹衍的观测之术深信不疑。
邹衍充满希冀地看着荀姓老者,问道:“我此行之前还要去东海把隐居的鲁老弟找出来,老朋友,以你荀子的大名在七国的声望,此次何不与我同行?”
原来这荀姓老者便是后世大名鼎鼎的荀子。
荀子此时已经调整好情绪,但嘴角仍旧留有一丝欣然笑意,闻言摇摇头道:“天下即将统一,那老夫就更不能离开了。”
邹衍对荀子知之甚深,闻言笑道:“难道又是因为你那两个得意门生?”
荀子笑道:“稷下虽然早已不复盛况,但终究是天下学术的中心,老夫一把年纪,此生也没有多少日子了,不如将一生所学留给下一代,将来的新时代,终究是他们的天下。”
邹衍捻须微笑,叹道:“说到教学生的本领,我们这群人里面,确实没一个能及得上你荀老弟,韩非和李斯俱是百年难得一遇的人中龙凤,竟然都给你找着了。”
就在此时,邹衍忽有所感,“咦”了一声,面现诧异之色,伸出手来,掐指一算,吃惊道:“在天上!”
荀子早已留心邹衍的举止,闻言和邹衍同时抬头向天看去——
只见一抹流光划破湛蓝的天空,飞速而坠,目标正是稷下学宫以西之地。
邹衍震惊万分,颤声道:“难道是新圣人,如何会这么快?不应该啊,荀老弟,快,我们去看看。”
说着跌跌撞撞地站起来,顾不上整理散乱的衣冠,一把拉起荀子,两位年过半百的老先生互相搀扶着就向流星的坠落方向急赶而去。
身后的青衣小童立在原地,楞了一下,连忙放下手中端着的茶壶,一溜小跑地过去搀扶荀子,稚嫩地童音响起:“老师,苍儿也要去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