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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夏沅被母亲和姐姐扶着走进夏家的院门。

三进的院子,影壁上是松鹤石雕,影壁后有两株茂盛的枇杷树,檐下挂着白灯笼,地上散落着纸钱香烛什么的,昨天全家被抓去宝禅寺的时候,张氏和林氏正在院子里烧纸祭拜。

夏家祖上是大兴府的人,父亲二十岁当了副将以后才举家搬到京城来的。

那时候夏沅还在娘胎里,二房的叔叔也还没成家,就一起跟了过来,后来他娶了亲才分了大房和二房。

夏启明对弟弟一家十分厚待,分了近乎一半的院子给弟弟和弟媳住,想着他时常要出征打仗,家里父母妻儿有弟弟照料他能放心些。

但实际上,就算是夏启明出征的时候,二房叔叔一家对大房的照料也很少,倒是刘氏仗着霸道,时常到张氏面前诉苦,说她和二叔日子过不下去云云。

张氏性子软,哪怕知道弟媳摆明是占她便宜也不敢说,时不时的从自己的体己钱里给一点刘氏,于是这么多年,纵得刘氏越发跋扈嚣张。

刘氏有时候欺负大房太过分了,二叔也会站出来说两句,可那时刘氏一句:你个小叔子怎么处处帮着嫂子说话……就把二叔给堵了回去,张氏更是怕人说闲话,在刘氏那儿受了委屈都往肚里咽,不敢多言。

上一世夏沅选择投靠肃王,诬告永嘉侯府后,永嘉侯府遭难,夏沅怕被人秋后算账,于是稍微安定下来以后,就把全家人弄回了大兴,她每年会给张氏弄几百一千两银子回去度日。

大房这边人丁不旺,张氏生了四个孩子,夏玔、夏彤、夏沅和夏俢,夏玔成年后就随父上了战场,今年二十二岁,还没娶妻,原本说这场仗打完回来就给他娶媳妇儿的……

夏沅站在摆在中堂的两座牌位,一时百感交集,张氏忍着眼泪说:

“上柱香,进去让娘看看伤口。”

说完,张氏扶着她走到香炉前点燃两支香,夏沅接过,跪在父兄牌位前磕了三个头。

爹,大哥,我回来了。

上完了香,张氏便把夏沅扶去了她的房间,熟悉的陈设勾起夏沅很多回忆,将她那十年的阴霾都微微驱散了些,久违的温馨感觉填满了夏沅的内心。

张氏让夏沅趴在一张铺着薄毯子的藤编夏榻上,取来剪刀和金疮药,因为丈夫和儿子时常带着一身伤就回来了,张氏练就一手处理皮外伤的本事,只要未曾伤及肺腑,基本上她都能调理。

将夏沅后背的衣裳剪开,最里面的内衫都有一点粘连伤口,张氏用温水帮夏沅清理,边洗边问‘疼不疼’,生怕弄疼了夏沅。

而反观趴着的夏沅,对于后背上的疼痛恍若未觉,从藤榻的缝隙伸手出去轻抚放在榻旁的一株结着花朵的小茉莉,张氏喜欢侍弄花草,时常给儿女房中也放几盆长势好的。

夏沅小时候对家的记忆,其中就包括房间里各种花香,后来张氏去了大兴,夏沅住进肃王府,带着花香的房间没怎么体验过,就算有时候买一两盆花回房摆着,总是养一阵就死,后来夏沅也就不买了。

“沅儿,发什么呆,问你话呢。”

张氏的声音把陷入回忆的夏沅唤回,愣了愣,问:“什么?”

“啧,你这孩子。我问你,今日殿上受杖责之前背上有没有受伤?”张氏问。

夏沅回头看了一眼张氏,回道:

“娘别声张,我昨天夜里用树枝在背后轻轻划了两道。”

夏沅做好了被打的准备,特地在背上划两道口子,被打个几下口子就能裂开,裂开之后血呼啦次的,满朝文武中总会有几个正直刚毅的,看见血说不定就开口替她求情,到时候她就能少挨几下。

事实上夏沅确实赌成功了,正是她背上的血迹催化了顺钧帝和一干忠义朝臣们奋起反抗的决心。

张氏知晓夏沅的用心后,忍不住落泪。

夏沅安慰:“没事,不疼。”

她现在满身轻松,就好像把粘在身上的陈年污垢瞬间清洗干净,连毛孔都能自由呼吸,这点疼痛对她而言完全可以忽略不计。

张氏忍着心疼给夏沅把后背的伤口处理包扎好,又想起她的脚,刚才大殿上那太监最后打的一下,把棍子都打断了,回家的这一路上,夏沅的脚就一瘸一拐。

将夏沅受伤的脚搬上藤榻,脱鞋查看,这一看之下张氏惊讶:“咦?怎么……”

没伤。

夏沅当着张氏的面转动两下脚踝,张氏问:“你的脚没受伤?”

“这也别声张,我故意的。”夏沅说:“我这跛脚要装一阵子呢,您可别说出去,姐姐和弟弟那儿都别说,您每天照样给我来换药,待会儿您出去就请二叔帮忙,帮我削一根拐杖来。”

张氏习惯依靠夏沅,虽然不懂她这么做的目的,但仍点头应承:“好。可你准备装多久?”

夏沅想了想,回道:“大概……半年。”

半年之后,永嘉侯和世子回京正名,到时候夏家就有靠山了,夏沅也就不必再示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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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启平受了嫂子的委托给侄女做拐杖,想着反正被关在家里没事干,就立刻到后院挑了一根合适的木料,拿到院子里刨刨削削,刘氏抓了一把瓜子站在廊下边嗑边看着忙前忙后的夏启平,越看心里越来气。

吐了两瓣瓜子壳,靠在廊柱上阴阳怪气说:

“到底是亲嫂子,她说一句,可比旁人说一百句还要灵。”

夏启平白了她一眼,没好气道:“滚滚滚。”

刘氏把瓜子摔了一地,盛气凌人做茶壶状,指着夏启平骂:

“让我滚?好你个槽坑里的王八,嫌我碍你事了是吧?有本事你休了我呀,正好你大哥也死翘翘了,休了我你就能跟你嫂子成双成对了,再没人拦着你们好了。”

儿女们如今都在家里,听见爹娘在院子里吵架,纷纷出来看。

夏启平埋头磨拐杖,根本不理唱独角戏的刘氏,刘氏气不过干脆走到跟大房公用的那堵墙下指天泼骂起来,骂夏启平不要脸,骂张氏勾引小叔子,比市井泼妇骂人还脏还难听。

“你骂够了没有?老子不休你,老子砍了你信不信?”夏启平提着砍刀来制止刘氏,刘氏见他提着刀,当即从二房院子跑去了大房,一边跑一边喊‘杀人了’‘杀人了’。

动静之大,把在外头守门的官差都给吸引进来。

老夫人林氏刚刚坐下歇了口气,准备去房里休息,就听见院子里的动静。

到院中的时候,一家子大人孩子都齐聚了,夏沅坐在廊下的台阶上,静静看着刘氏撒泼。

前世夏沅不在家里的时候,估计刘氏没少这么欺负她娘。

因为心里愧疚,前世的夏沅是连同大房和二房一起养的,甚至连家里几个姐妹的嫁妆,几个兄弟的聘礼,夏沅都一并承包,最后却从她们嘴里听到一句说自己的好话,背地里指责夏沅自甘犯贱倒是有的。

重来一回,夏沅已经不欠他们什么,可别想让她再养这帮人一辈子了。

起身单脚跳到护着张氏与刘氏争吵分辨的夏彤身边,接过话头说:

“二婶今日非要把事做绝,把话说绝吗?我们夏家如今正逢难,更应该有难同当才是。”

刘氏果然反驳:“什么有难同当?祸是你们闯的,从头到尾关我们二房什么事?我们多冤枉受你们连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