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樱揣着小暖炉见到了姜皇后和慧靖。 殿内温暖如春,即便褪了披风也不会受冻,慧靖在她坐下以后拉着她道:“你来的真好,我和母后正在说去道观的事,等回来以后你还陪我在我宫里住着。” 王樱看向姜皇后,“娘娘也去吗?” 对方摇头。 “道观在山头,这冷冬的日子母后不适出宫。”慧靖解释道。 姜皇后一到寒冬的季节身子就不好,需要仔细照顾,她一脸祥和的笑着道:“那道观应是不错的地方,据说那里的道士能占星观月,不比佛寺的高僧差。届时还有太子妃同你们一起去道观祈福,路上作伴也不会无趣了。” 王樱自然是答应的,太子妃她见过几次也不陌生。 慧靖朝她使眼色,不大愿意老待在这里,似是有话和她说。 正好有宫人说嫣贵妃过来了,姜皇后脸上的笑渐渐淡了,下一刻又恢复如初,让她们二人去偏殿或是外面走走都行。 出来时正好撞见嫣贵妃过来,王樱弯身行礼,嗅到一阵香风从她身边经过又停下。 “这就是王三娘子吧,上次华容生辰和我说起过你。” 王樱慢慢抬头看清了嫣贵妃的模样,她比赵华容长相要明媚艳丽,也要比姜皇后年轻许多。 “贵妃娘娘安好。” 嫣贵妃将她纳入眼底,嘴角带着抹笑点了点头,宫人出来道皇后有请,王樱才避开了她盯着自己的眼神。 慧靖拉着她走向偏殿附近的一处亭台说话,周围架起屏风烧起炭火,在室外也能感到暖意。 “其实去道观,还是我那嫂嫂提起的。”慧靖说着,太子妃嫁给元瀚三年,只生下一女,侧妃已经生了一子,她求佛拜神都用尽了,心思急切,这次想去道观试试叫道士帮忙看看。 王樱多少知道一些,但她不好说太子妃的事情,只有默默听着。 “说来你知道吗,道观就在荣华寺对面那座山上,两头可以看见,阿樱,到时候六兄会送我们过去。” 她后半句提到元瑎瞬间吸引了王樱的目光。 “他不是公务繁忙,还能送我们吗?” 慧靖偷笑几声,正了正神色道:“哪里,六兄一起去道观也是为了正式。现下民间因为佛道两教的事出现许多争议,各自有百姓拥护,六兄去也是为了见佛道两教的主事,让他们出面缓和解决情势。” 从刚才匆匆与元瑎见了一面,王樱这时候知道他也会一起去道观,心便微微跳快了一些。 她呼出一口冷气,让自己冷静下来。 慧靖把她的反应看的清清楚楚,感到十分有趣,却也看的出阿樱对她阿兄不再无动于衷,是好事呢。 去道观的前一日山中下起了雪,翌日王樱他们来了以后就见到山上林间被薄薄的雪覆盖,景色清幽,是个静心修道的好去处。 道观的牌匾上写着长生观,青瓦白墙,站在门外隐隐能听见里头道士们的修炼声。 这时候上山的人家不少,见到贵人出行的排场会适当的避开。 王樱等人被安排在道观东边的院子,一路进来没有人打扰,只有道观里一位小道士带她们逛逛,以防外男唐突了她们。 “观长正与六皇子谈话,让我先带几位信士看看道观。” 太子妃苏廷琬看着颇为满意这里,平日里微愁的面容也好了许多,“那就请小道长安排了。” 她转头看向慧靖和王樱,“多谢两位妹妹陪我来道观,只是这里没别的什么,真怕让妹妹们生闷了。” “怎会呢,嫂嫂不用多心,我和阿樱会自己打发时辰。” 王樱附和的嗯了声,安慰了太子妃几句。 苏廷琬笑容真挚了点,但一想到自己是为什么来的道观笑容又黯淡下去。 求子求子,既然侧妃都能生下皇子,她一个太子正妃难道就生不出来么,她偏不信了。 逛了一会道观,苏廷琬就让她们去歇息了,自己也回了院子。 王樱和慧靖住的近,两人还不累,让小道长带她们去看了道长们修行地方,路上正巧和观长碰见,元瑎送她们来了之后直接不见了,两人也是现在才打个照面。 观长是个极为仙风道骨的人物,拂尘在手,朝她们颔首,“两位信士在道观可有招待不周的地方。” “哪里,小道长已尽道观之谊。” “累不累?”元瑎的声音忽然在王樱耳边响起,他走了过来,周身气息瞬间包围了她。 王樱不敢与他灼灼的目光对视,蚊子般大小的声音道:“不累。你呢?” 元瑎勾了勾唇角,像看她说的话十分有趣。 王樱转念想到他十四岁就在军队,后面几年都在边关御敌,身强体健的哪会不好,自己问的太傻了。 好在元瑎没故意闹她,只道:“今日先歇息,明日我们再下山。你有什么想看想问的,可向观长请教。” 玉机子:“几位可去三清殿一看,正好给信士们解惑一番我教道法。” 慧靖正好奇着,王樱因为元瑎也读了不少道家典籍,都欣然答应下来。 三清殿乃道教主殿,供奉着道教三位天尊。 王樱站在殿中,感受到与佛寺不同却又有相似之处的恢弘庄严,心带敬畏。 元瑎在她身后低声道:“这些,你信便有,不信便无,顺其自然。” 王樱回头抬眸,“你信吗,京城里不少世家开始推崇道教,也是你在背后推动的罢?” 虽然不知他为何这么做,但于上位者来说,放任一种信仰被百姓信奉尊崇,如果不被掌控,面对随时会被怂恿的无知百姓,也是一种不利。 什么佛教道教,于王权来说,都是上位者手中所需的利刃与手段。 元瑎目露赞赏,“小乖聪明。” 王樱:“……” 元瑎:“以后佛寺那处,你就不要去了,若是有人邀你也拒了。若是拒不了,就让人捎信给我。” 王樱疑惑,“为何?” 元瑎:“秋猎出现的僧人,是獴人。” 獴人凶悍,喜欢以部落散居,却每年都会侵略暨朝边关城池,杀伤抢掠,无恶不作,从不与暨朝商人交易,只凭骨子里的天性去抢夺别人的领土和娘子,着实野蛮。 王樱愣了愣,“可是那僧人的样子不大像啊。” 元瑎:“獴人里也有一些生母是暨朝的娘子,有的生了不愿养,运气好送给孤寡的人家养大,自然会与我们暨人长相相似。” 其中涉嫌的腌臜太多,不便说给她听。并且那些人通常会作为奴隶活着,能给一口饭吃已经是天大的好事。 能活的像那个僧人那样好的已经少之又少了。 元瑎:“心怀不轨的人太多,要小心防范才行。” 王樱讶异了片刻,轻轻嗯了声,“我知了。” 元瑎忍不住低头想摸摸她鬓角微翘的发丝,冲动大于理智,出神间他的指尖已经碰到了王樱的耳垂,小娘子敏感的抖了抖。 他提点道:“你那两个姐姐,也远着点。” 王樱皱眉,被元瑎安抚平缓。 “我这么说你也应该心知肚明,那二人并不亲近你。” 王樱:“这样做于我们王家家训不合,姊妹应当友善才是。” 元瑎哼了声,轻轻敲了下她的额头,“小迂腐,我是让你防着她们,”他故意悠悠的道:“你那二姐看我的眼神可不对。” 这下王樱彻底呆住。 元瑎得意的笑了。 他们在长生观只停留两日,王樱和慧靖主要来陪苏廷琬,而元瑎则会派人送她们回京,自己再带部分人去荣华寺一趟。 事情便是这么安排的,然而到了夜里却发生了些小意外。 王樱从慧靖院子里出来,准备回去歇息,路上碰见了苏廷琬。 “琬姐姐。” 她叫了声,对方双目无神的走过来,近看才发觉她穿着寝衣,青兰忍不住拉住她,“娘子,太子妃似乎是患有梦游之症……” 苏廷琬仿佛没看见她们,径自往外面走。 王樱当机立断的交代道:“你去太子妃的院子找人过来,我在这里陪她,不要过于声张了。” 梦游症少见,有这种奇病想来是不愿意让太多人知晓的,更何况苏廷琬还是太子妃,身份尊贵,更要脸面。 青兰去时王樱就跟在她身后,一面又担心她走到外面去碰见外人。 夜色深重,王樱手上提着从青兰那里接过的灯盏紧跟苏廷琬,却发现她前面是一处圆形的观景池子,登时大惊失色。 “琬姐姐,快回来,别再走了。”她叫道。 苏廷琬毫无反应,王樱只得跑上前拦住她。 “醒醒,琬姐姐。” “琬……啊。” 王樱脚下一滑,脚筋钻心的疼,没半点力气栽进池子中。 池水淹过她的头颅,原本不深的池子却因为她脚筋受伤没办法站起来,唯有伸手挣扎,苏廷琬定定的站在原地没有反应。 咕噜噜的水灌进她的喉咙,耳朵,鼻子。 挣扎一会,王樱眼神模糊,渐渐失去意识。 东院灯火突然一片通明,照亮了原本黑暗的夜色,惹人心慌的喧嚣声顿时响起。 * 王樱感觉自己似乎魂魄出窍了。 她站在镜子里看见的正是自己,着一身鲜红嫁衣,屋内不少人看着她在笑,断断续续说着什么。 她张嘴想说话却说不出来,眼睛眨了又眨。 屋外进来一人,是她半点不熟悉且及笄后的慧靖,她目露惊艳,称赞的和她说话,“阿樱,你好看这嫁衣也好看,只可惜了我阿兄见不到你此刻的模样。” 王樱发觉身体会自己说话,却并不是她想说的,“慧靖,可有他们的消息?” 成年后的慧靖自有几分姜皇后的端庄和威严在,闻言笑了下,王樱却看的清楚,她的笑意并不达底甚至透着淡淡的哀愁,很快掩藏了起来。 “阿樱,边关的战事我已经收不到了,母后那里也少有消息透露。不过你放心,有我阿兄在,一定会照顾好你二兄的。” 慧靖似乎不想谈及这个,换了话题,夸赞起她的妆容,“虽然我阿兄没见过你,可是阿樱,我阿兄一定十分欢喜你的,这次你也写封信罢,让信使一起送去边关。” 王樱还没从震惊中回神,身体又不由自主的张嘴道:“可我能写什么给他?怕是战事要紧,还是别让六皇子因为这些儿女私情烦扰了。” 慧靖拉着她在镜子中相互打量,柔声道:“只要是你写的,什么都好啊。” 王樱凝视着镜子,浮现出一抹淡如梨花的笑意。 而她真正的情绪却是疑惑无比,明明她与元瑎见过,慧靖为何要说他们不曾见过彼此呢。 还有她二兄,那个甚爱玩闹,笑的像个稚童般的郎子真的去参军了么。 她出神思绪渐渐变的混沌,眼前看见的画面宛如被风吹皱的湖水,又变了。 依然是在她闺房中。 也依然是在镜子前,只是这次她在哭。 王樱能感受到一阵痛彻心扉的情绪,悲伤与绝望铺天盖地的袭来,令她除了哭没有其他办法,一种想拯救,想伸手,想抓住却无人可依靠的空虚悲凉弥漫在心中。 她的意识与身体同时抚着心口,同时有一种悲痛到昏厥的疲惫感散开。 这副身躯最后像是哭够了,慢慢的挺直了身边,拿出帕子对着镜子整理仪容。 王樱出了院子,外面正是深夜。 她从后院走到了王家的前厅,一路过来看见了府里挂着白灯笼,换了白布,大大的奠字出现在视野中。 王樱突然感到慌乱,是谁死了。 身躯的脚步坚定的往里走,她着一身白衣,融入那冷寂的气氛中,出现在摆着棺木的厅内。 四周环视一圈,蒲团摆在两旁,除了她没有别人。 那正中间摆着牌位,王樱发觉自己想要别开眼,却无法控制这副躯体那样做只能顺势看去,下一刻宛如晴天霹雳般瞪大眼,泪水瞬间流下。 二兄…… 外面有了动静,一前一后进来两个人。 “三妹妹,还是换我们来守一阵吧。” 王樱缓缓回头,王媛和王薇却不敢走近,各自选了离门口最近的蒲团跪下。 “劳烦姐姐们了。”她的声音虚弱无力。 王媛:“哪里,洛堂兄是大英雄,阿樱,你也别再伤心了,六皇子就要归来娶你,还是养好身体为紧。” 王薇在旁沉默不语。 王樱疲倦的闭了闭眼,千言万语与她说不清,叹息一声,“我知了,多谢大姐姐。” 白色烛火在风中摇曳,王樱跪在棺木前往火盆里烧白纸,风渐渐大了起来,像要把火吹灭。她起身去将前厅的门关起来,王媛和王薇已经在轻轻打盹了。 她回到棺木前,又看着牌位出神。 好几个时辰过去,王樱半点睡意也无,倒是王媛突然醒来,“怎么这么闷,门怎么关了?” 王薇因她动静也醒了,睁着眼忽然道:“那是什么,为什么会有火!” 前厅突然着火,令王樱也吃惊了,王媛:“快把火灭了,快快快。”她跑去开门,却发现怎么推都推不动。 “怎么回事,三妹妹,你把门锁了?” 王樱快步走过来帮她,解释道:“不是,夜里风大,我只是关上了,怎会这样?” 王薇已经去扑火了,然而火势越来越大,甚至外面都冒出浓烟,尖锐而惊恐的喊:“是谁在放火。” 王樱心中一跳,却发现前厅里的窗户都被关紧了,唯一的出路也被她关上了。 “三妹妹,你想害死我们吗?!”王媛惊怒的问。 王樱摇头,她是真不知道怎么回事,但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还是先找出路逃出去才行。 王媛扯着嗓子喊人,王薇却道:“没用的,京城现下一片混乱,世家自顾不暇,我们王家的下人已经不剩多少了,你喊的再大声灵堂这里也听不见。” 眼尖浓烟越来越多,火势有风助长,烈焰火舌狂猛袭来。 悬梁摇摇欲坠,她们吸入了太多浓烟,王樱把唇咬的出血,才逼的自己保持清醒,看着王媛和王薇摇摇欲坠的情形,又回头看看棺木前的牌位,痛心之际下定了决心。 “二姐姐,求你帮我把二兄的牌位带出去。” 王樱摇头,“不会的。”她笑了下,在王薇眼中不知去了哪里。 空气中尽是烧焦味,浓烟迷漫,看不清人影。王樱再出现时浑身是伤,发丝凌乱,脏兮兮的还混着血水,手上的黑乎乎似烧焦的痕迹触目惊心。 她惊喜的喊:“大姐姐二姐姐过来这里,我找到了出口。” 王媛跟王薇相互搀扶着过去,满脸震惊,那那里是出口,是王樱倒出了火盆里纸灰,以身作盾撞出来的口子。 “快走吧!”王樱焦急的道。 王媛先过去,看看附近的火势,一阵犹豫。 王薇露出狠色,“你想死在这儿,还不快出去?!” 王媛畏惧,“我……我……”她怕那些摇摇欲坠的木头掉下来砸伤自己。她怕死。 王薇狠狠推了她一把,“你不走我走!” 她四处看了眼,捡起那金色重实的火盆,手上即便烫出泡了也顶在身上,这时候仿佛有无限力气。 王媛惊呼,又后悔被她抢占了先机,更后悔自己慢了一步,想要紧跟上去,王薇已经往那口子跑了。 “等等。”王媛微微顿了一步,“还有三妹妹。” 然而王薇恍若未闻,王媛怀疑自己有没有听见她说话,只见到她嘴唇动了动。 她回头,再不走这里就要塌了,然而王樱还在取牌位。她被火势遮挡,就要被包围了。 王媛不再犹豫,将这一幕抛之脑后,闭眼冲出去。 那里王樱终于浑身是伤的取来牌位,她急忙跑来要给王薇她们,却看见她们冲出去的身影。 “二姐姐!” “大姐姐!” 刹那,房梁掉了下来,拦住了唯一的出路。 王樱还在喊,漆黑的面容露出两条泪痕,紧紧捂着牌位,身陷火中。 逃出来的王媛怔怔的看着,她猛地看向王薇,对方一脸冷漠阴沉的看着大火里的王樱,那一刻,似乎终于明白王薇当时说的什么。 生死自有定数,全看她有没有那命了。 火中王樱的气息逐渐微弱,她收紧了牌位,致死也不放手,目光飘向远处,“至少……替我把二兄的牌位带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