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折阳注意到房间一角摆着一大盆煤炭,房间内的窗户全都关得很严。

“我不敢去见老师,我欠了老师很多钱……我知道他过世了,可我依旧不敢去见他……我没勇气也没出息……”

“我们六个,只有我知道老师去世了,我没告诉另外几个。”

折阳听着秦晓阳的话,依旧面无表情,声音冷漠:

“这不正好,杨守诚死了,你也不用还钱了。”

秦晓阳被折阳的话刺激到满脸通红,又有些窘迫,像是被戳中了心思,又像是觉得折阳羞辱了他。

折阳再次留下墓地地址和时间,带着一行人离开。

下楼的时候,乐安一路沉默,从来到伞铺跟在折阳身边后,所见所闻都是她曾经想象不到的。

终于在走出筒子楼的时候,乐安轻声询问:

“秦晓阳刚刚……是不是打算烧炭自杀?带着他重病的父母一起?”

无论是折阳还是布偶猫,没有人回答她的问题。

第三个人叫王一鸣,是个混混,不知道为什么瘸了一条腿,之前和布偶猫在电话里对骂的应该也是他。

他听到了杨守诚的死讯只是不停地抽烟,一根接着一根,什么都没有说。

第四个人叫杨娟娟,应该算是这六个人里最有钱的一个,住在别墅区,不知为何一脸的鼻青脸肿,虽然涂着粉底还是能窥见一二。

听到杨守诚的死讯,她立刻崩溃大哭起来,算是目前反映最正常的一个。

剩下两个人,一个叫李志杰一个叫曾广,两个人是六个里面年纪最小的,李志杰经常换工作,到现在也没有一个稳定的工作,曾广与他相反,年纪轻轻已经做到了部门经理的位置,工作繁忙,没日没夜的加班应酬。

折阳与他们没什么好说的,同样留下杨守诚的死讯和墓地位置就离开。

回伞铺的路上,乐安问出了心中的问题:

“老板,你说他们会去吗?”

折阳开着车目不斜视,状态与早上出门时没什么区别,像是这六个人没有对他造成任何影响。

“去或者不去对我来说只代表这次有没有白忙活,能不能得到一笔功德而已。”他说着,从后视镜看了眼乐安愁苦的小脸,很快收回视线。

乐安是个很感性的人,总是能对其他人的疾苦感同身受,悲他人之悲,幸他人之幸,就像曾经的折阳。

第二天下午六点,折阳准时带着杨守诚的魂灵去到他自己的墓地。

在他的碑前已经站了四个人,还有两个没来。

乐安数了数,念叨着:

“还差杨娟娟和曾广。”

不只她在数,杨守诚也在数。

一看到那四个人,杨守诚就拎着油纸伞撒欢一样跑了过去,一点都不像个老人,他绕着这四个人转圈,一边数着一边嘟囔:

“我的乖猴孙,我的乖猴孙……一二三四……还有两个呢?”

布偶猫蹲坐在乐安身后,小声说道:

“可能不来了吧。”

乐安看着不停数着“一二三四”的杨守诚,觉得眼眶有些热,抹了把脸,发现她居然流泪了,她一个鬼居然流了眼泪。

已经来的四个人互相之间也不交谈,只是站在杨守诚的碑前久久的沉默。

时间一直到六点半,杨娟娟终于来了,手臂上缠着绷带,脸上的青肿比昨天更厉害了一些,但是没有涂任何粉底。

她红着眼眶走到杨守诚的碑前,哽咽说道:

“老师,我听您的,我终于鼓起勇气离婚了,我想好好生活,重新开始。对不起……我把日子过成这个样子,辜负了您对我的期望,我一直不敢见您……”

杨娟娟的话就像打开了一扇门,一直沉默的四个人都哽咽起来,不断对杨守诚的碑说着各自的生活。

他们的生活充斥着各种酸甜苦辣,已经成人的他们或许早就习惯将这些独自背负,此时面对杨守诚才敢一桩桩一件件的吐露出来。

杨守诚早就不乱跑了,此时坐在一旁抱着油纸伞,不断呢喃着:

“还差一个呢,还差一个呢……”

又过了十分钟,曾广终于到了,怀里抱着一堆东西,他气喘吁吁地走到碑前,放下怀里的东西,说道:

“来,我猜老师会想看咱们再给他演一次的。”

曾广带来的是一堆塑料金箍棒和孙悟空的面具,六个成年男女不约而同地拿起面具戴上,手里攥着金箍棒,哽咽着围着杨守诚的碑开始唱歌,一边唱歌一边学起孙悟空来。

这一刻起,他们仿佛一起回到了小时候。

“刚擒住了几个妖,又降住了几个魔,魑魅魍魉怎么就这么多……”

这时杨守诚拎着油纸伞也扎进了人堆里,嘴里大声念叨着:

“先吃俺老孙一棒!”

乐安看着眼前的一幕,不停地抹着脸,她怀里还抱着杨守诚的日记,本来是打算一起交给这六个人的,此时她忍不住又翻了开来。

她这次翻到了后面,从后往前翻,发现了之前他们没有看到的一些日记。

“门铃响了,我去开门,只看到门口摆着一盘热气腾腾的饺子,白菜猪肉馅的,我一吃就知道是晓阳包的,这孩子,我知道他觉得欠了我的钱不好意思来看我,可我是他的老师啊……”

“娟娟又偷偷从门缝给我塞钱了,说了她多少次了,一说她就不承认,她丈夫不是个能过日子的,说了她几次,她也听不进去,就算离婚了又怕什么呢,大不了老头子养着她。”

“在夜市看到建业带着老婆孩子卖煎饼,我知道他怕我见到他一直低着头,我就没上前去,这孩子从小心气高,觉得自己现在没出息不敢见我,可我的愿望从来就不是他们能有多大的出息,人这一辈子,健康幸福就好啊。”

乐安读着读着哽咽了一声合上日记本,她不敢再看下去了。

那六个人还在杨守诚的碑前唱着,等一首歌结束,杨守诚最后围着六个人挨个转了一圈,高喊道:

“俺老孙去也!”

紧接着,杨守诚撑开油纸伞,直奔一个方向跑去,魂魄渐渐消失不见。

他的心愿了了,魂魄也该走了。

“杨守诚走了。”折阳轻声道。

淅淅沥沥的小雨不知什么时候停了,乐安隐约还能看到那把伞上绘满的繁星在空中留下的残影,残影后面是雨后一抹淡淡的彩虹,她突然明白了折阳为什么要给杨守诚那样一把油纸伞。

满天的繁星就像杨守诚一样,带来的光芒虽然不耀眼,但永恒存在。

她看着自己撑着的这把油纸伞,上面开满了一簇又一簇硕大的向阳花,她这把油纸伞是不是也代表着什么含义?

折阳能感觉到,在杨守诚离开后,有一大把功德通过和杨守诚一起消失的油纸伞传递回来,瞬间燃尽了内室的一支蜡烛,反馈到了荆悬身上。

这些功德,应该够荆悬长一部分肉了。

他看向身后的荆悬,恨不得立刻扒了荆悬全身的衣服,看看他到底哪里长了肉。

乐安正感慨,想问问折阳她这把伞的含义,一转头就发现折阳和荆悬都不见了。

“哎?老板呢?”

她低头看布偶猫,布偶猫给了她一个白眼,起身熊一样左右左右的往回走了。

“走啊,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