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一路走着,不知不觉已经近了无墟堂,怀秀已经能遥望见堂前四四方方的思己台了,那本是一座瞭望台改建而来的,传说最早这儿是好几朝好几代前是一座宫城的遗址,那不大的瞭望台是国主特地为目送远嫁公主所建。
怀秀一激灵,陡然害怕起来,扯了扯夙光的袖子:“先生你好好想想,你们去接驾的时候有无听说南越国要求亲,皇上是不是急于寻个女子要去和亲?”
“抓你去和亲?”夙光抬手,朝她脑门弹一下,“你是如何想出这么精彩的主意。”
“那不然一封就是四品?”怀秀想了想,又改口道,“不过就算真封了个亭主,到底不是贵女出身,应该挨不上和亲吧。”
“不会让你和亲的。”夙光看向她,“南越国一行已经打道回府了,再说大夏如今正盛,怎会让女子去和亲呢,至多是联姻,再说把你放出去,可不是给别国送去座金山。”
“什么金山银山的……”怀秀现下可没心情说笑,虽说这个可能小,可她十数年前可曾想过有朝一日会被封了亭主,万事难测,万一就这么不走运呢。
“人生匆匆数十载,还是不要费时胡思乱想的好。”夙光说完,举起手中的戮鸣向她递去,“江云习武之地,尚且有争斗,到了永京就更不同了,戮鸣赠你,以作自保之用。”
“不必了,万一和亲我也逃得出来。”怀秀想着方锦的话,这一方平安符她是怎么也不能要的。
“收着。”夙光拉过她的手,稳稳地递到她手里,“素日里见你也没有一把惯常用的剑。”
“曾经有过一把,弄丢了心疼,就不再惯常用一把了。”怀秀接到手里明明是冷冰冰的一把剑,可温度却从手心开始蔓延,整个人都微微发烫,她不自觉地看向夙光,目光触及,不好意思地转过目光看向前头的一片竹海。
夙光以为她看得“出神”,便问道:“你跪这思己台也十好几次了,从那儿看过来景致才好,是在上面还没瞧够?”
“平日不都跪着吗,到了时辰还不快走,江云弟子经过这思己台都绕道走,谁没事会在那儿赏景。”
“这也委实有理。“夙光看着她一副不以为意的模样,突然问道,“平素是不是对你太严厉了。”
怀秀狐疑地看着他,心想昨日吵得那样不可开交,她才不上这个当,璨然一笑:“没有啊,您可慈祥了。”
夙光眉头轻皱,看她这副皮笑肉不笑的样子,编瞎话的本事在永京到倒可以派上用场。
怀秀还想补上几句马屁,忽听夙光道:“是慈祥,不然也由不得你三不五时冒我名字去借那些话本子。”
“还记着呢。”怀秀屈身赔了一礼,“那兹当也骗过你一回,咱们扯平了。”
“扯平?”夙光轻摇了下头,“我才不要同你扯平,你可知道我走进书阁时朗管事怎么招呼我的,他将我拉到一边低声问我今日怎么亲自前来,可是知道有新的话本子。”
“是什么?”怀秀脱口而出后急急地捂了捂嘴,“先生莫怪,我待会儿领完这个罚,即刻就去书阁替你澄清。”
“不必了。”夙光叹道,“我同你扯不平,因为我从来就没打算让你去试炼。”
怀秀愣了住。
“拂云掌主慢,若按你修习的方法慢下一倍,威力更甚,但为何我让你习速,又为何让你习平江,你的身子必须好好调养,就算寒症已解,这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但凡动手,以快为宜,不然伤己更甚。”夙光道,“这些是你早就察觉却刻意不去理会的事,我今日特地明白地再与你说一遍,你去永京后不要犯险,不要让自己身处险境,等试炼结束……”
风萧叶簌兮,又一阵风起,怀秀以为听错夙光的话了,直到有青叶落下从眼前滑过才回神道:“你刚才说什么?”
夙光却并未再答一次,而且忽而抬手袭来,点了她几处穴位,这是用拂云掌练化的点穴之法,不同寻常,怀秀是意料之外,避无可避,顿感内力被封住了一半多去,还未抗议,夙光已解下披风盖与她身上,替她系起带子:“待会儿去堂中回话,不可御前失仪,好好地去永京,等试炼结束,我去永京找你,还有……离了江云,无须再称我先生了。”
至于在无墟堂中太师父和皇上的话怀秀都记不得太清了,连跪在堂中回话时,脑海里都反反复复地浮现这几句话,后来一路从无墟堂回了清月居,方才缓过些神,捏着面前的物什思虑万千。
正忙前忙后整理的板栗一声尖叫,忙夺下她手中的衣物:“姑娘,这可费好大劲熨好的,你胡乱收拾包袱已经弄皱了好些,可别再帮倒忙了。”
“哦……”怀秀随口敷衍了声,转身卧倒在长塌上,对着雕花靠背发呆。
“姑娘你这怎么了,要不要找无忧姑娘来给你瞧瞧。”
“瞧不出什么的。”怀秀又翻了身,越想越奇怪,夙光既不想认她了,又何故去永京找她,是去游玩不成?”
她想着想着,不由脱口问道:“板栗,在永京置办套宅子要多久啊?”
板栗道:“姑娘要买新宅子吗,永京的府邸足够大了,姑娘怎么想起置办宅子了?”
“给你办嫁妆。”怀秀说完就见板栗着急,忙正经地改了口,“我要宅子做什么,是夙……夙光要去永京。”
“夙先生要去永京啊,那就住在府里不好吗,仓促置办的哪有南府好。”
“自然南府好,可担心他不惯与生人住。”怀秀又不能说,夙光都不认她了,又怎会肯住府上,可听他话语间又不是厌弃她,不然刚才又赶来救她做什么。
她脑子里一团浆糊,脸色也难看得不行,板栗在仔细观察之下,会错了意:“姑娘放心,大公子事务繁忙,不多呆在府里的。”
对哦,还有那只狐狸,怀秀想到此处,又格外的不痛快起来。
南秋嶂天生一副妖孽模样迷倒了沥州众多闺秀,这本也是得脸的事,可等到说亲的人踏破门槛,每每要她这个妹妹去抵挡时可就实在算不上什么好事了,她那时才多大,就要学着应付这些,再后来父亲有意让他管理南沣商行,他又两手一摊说要去入仕,所以她被逼着看帐学生意料理家事,饶是现在在江云,每季也要看送来的帐册,上辈子作了什么孽,摊上这么个好兄长。
板栗以为她一脸愁容只为了要见兄长也不甚在意了,这兄妹俩历来如此,她们身边伺候的人都惯了的,便继续收拾着衣裳,随口道:“那姑娘此去永京,无忧姑娘可又要闹着去了?”
无忧……
怀秀骤然惊坐起来:“糟了,我去药庐看看。”
她说着就起身即刻往外跑,这一早上东一件事西一件事的,居然才想起来这茬,但愿无忧这个丫头今日赖了床还未看到信,她越想越急,一路出栈道后险些撞着一个姑娘,刚致歉完想走,那姑娘突然行礼:“奴婢见过亭主,奴婢骏眉是皇后娘娘派来给亭主的女使。”
“皇后娘娘?”怀秀倒没见着皇后,听闻也没有上山来,大约是在知道旨意时安排的。
“亭主不信,我可是有宫中令件的。”那骏眉说着就要去腰间掏牌子。
“不用不用。”怀秀看了看眼前这位眉清目秀的姑娘,随后道,“骏眉姑娘是吧,我现在有事,你在这稍候。”
骏眉又是一礼:“奴婢不敢,奴婢陪亭主同去吧。”
“那好,走吧。”怀秀说了声,仍快步往药庐去了。
怀秀刚踏进院子子便开始呼喊无忧的名字,不止无人回应,连一丝银铃声也听不到,心中大感不妙,再进屋遍寻不到,又看到她放置在木桌上的信筏已经不见,才信她真的下山寻她去了。
骏眉亦在外院寻了一遍,刚与她汇合,就看见外头有人扛着笤帚晃晃悠悠地进了院子。
香海本哼着小调走着呢,见了她大吃一惊:“怀秀,你……你不是下山去了吗!”
香海将笤帚放下,不等她问便说道:“我天亮便遵师命将风庆送下山了,碰巧在正门口遇见小师姑,她说要去容城寻你,说着就蹿上了辆马车,还嘱咐我替她扫扫院子,这不我回去回了师父,睡了个回笼觉准备来替她打扫了嘛。”
怀秀追问道:“那是多久前了。”
香海抬头望了望天色:“这……总也有两个时辰了吧。”
“两个时辰?”怀秀心底一凉,“上了什么马车,马车上的人姓甚名谁,你打听清楚了吗!”
“我上哪打听去,不过那马车我可是看了几眼,那里头的人看着不像什么歹人啊。”
“如果是两个时辰前的马车……”怀秀转头看向骏眉,“皇上是今早上山的?”
骏眉答道:“回亭主,皇上与瓖王还有奴婢一行是昨夜就上山的,护送的车队应该在山下候着。”
“那就是不会擅离了,这可不行,我得去下山去寻她。”怀秀说着又怪香海,“你怎么不跟着去,无忧有个三长两短,掌门能饶过你?”
“我不回去跟师父复命,我师父能饶过我?再说小师姑一副笃定样子,一跃而上,拉都拉不住。”香海委屈道,“这不还是怪你,她明明是要去寻你的,可你怎么还在这儿,这位姑娘又是何人啊?”
“回头与你说。”怀秀急着就要出院子。
骏眉见她就要走,忙拦道:“亭主不可啊,亭主现在身负皇命,不日要随驾一起回京的,就算现在要下山去,也得先回了皇上啊。”
香海更是懵了:“皇上?亭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