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谢您最后一次光临思甜蛋糕店。” 话音刚落,原本吊儿郎当撑墙而站的男人,缓缓挺直了腰杆。 他望向于知乐,眼底闪过许多情绪,吃惊,荒唐,困惑,不可置信,五味杂陈。 他没有去接那袋数目清楚的现金,只是看着面前的女人,一眨不眨。看着看着,原本意气风发的眉毛也耷拉了下来,不自觉的,竟染上几分委屈的意味。 帆布袋还悬在半空,于知乐并不惧怕男人目不转睛的注视,也不急迫,静静地等待,等他的反应。 她有备而来,有足够的耐心处理干净这个人,以及与他相关的所有事。 也是这般对视,她发现景胜是典型的狗狗眼,眼尾下垂,毫无攻击力的眼型。 空气仿佛凝固。 唯有客厅里的电子钟,悄无声息地变换数字,证明时间尚在游走。 僵了好一会,景胜嘴唇小幅度动了动,问:“为什么拒绝我?” 问完,嘴角还不自觉地撇了下,不甚自信的微表情。 “没理由。”于知乐脱口而出。 不是早有准备,而是条件反射。反感就是反感,需要什么原委。 景胜又噤了声,半垂着眼,瞥她手里的袋子,鼻子里悄悄地哼了一气,回:“你不说理由,钱我就不收钱。” “你不收?”于知乐回问,把袋子抬高了点。 近五万的纸钞,被她提得轻飘飘的,像是时刻要丢在地面弃如草芥,又像在威胁。 景胜犟犟地别过脸,开始把不提蛋糕的手,一点点往自己身后别。 于知乐见状,旋即擒住他那只鬼鬼祟祟的手臂,强硬地拽到自己面前。她想,她应该是高估了自己的耐心。 宛若被点着了尾巴尖,景胜险些当场跳起来。 一把火烧到头顶,景胜想挣回来。可女人的力气比他想象中要大,大很多。 反抗无效,景胜不动了。脸却不断发烫,他只能稳住自己声音上的体面:“每次都这样?你只会这招?” 语气里,能听出他已动怒。 于知乐把袋子递过去:“好好拿着,我就放开。” “……”景胜盯着她好整以暇的脸,气不打一处来。心里一急,直接把左手的蛋糕扔出去。 咚一声,奶白的礼盒砸在大理石地上。 “老子不要蛋糕了!”男人顶着一张恼羞成怒柿子脸,飞速抢过于知乐手里的钱袋子。 他闪进房间,嘭一下带上门,一气呵成。 什么女人啊。 什么奇葩女人啊。 什么不知好歹的女人啊。 景胜揪着那个布袋子,像提着什么锐器,凶神恶煞,大步流星往客厅走。 路过纸篓,便歘一下把手里袋子掼进去,力气大得直接掀翻了垃圾桶。 气得头晕,景胜跳回沙发,仰面倒下,作硬邦邦挺尸状。 盯着吊顶有一会,心绪渐缓,景胜掏出裤兜的手机,打开微信。 和于知乐的对话在终结在她的“OK”手势上, 他用心准备了一晚上,就为了见她一面,也好让她看他一眼,毕竟今天的他,不同以往,有种别样的疲惫而忧郁的帅气。 结果呢? 狗屁玩意。 景胜翻着聊天框,一开始主顾一家亲,聊得多么亲切多么和睦,为什么一见面就变得跟寻仇一样? 一边在嘴里嘀嘀咕咕地骂,一面打开于知乐的朋友圈。 从头翻到尾,不是小蛋糕,就是大蛋糕,一点日常都没,一张自拍都没。 自拍…… 对啊,自拍。景胜打开手机前置摄像头。 我的爹诶,这样躺在这里,毫无角度可言的自己竟然也没有折损分毫俊逸,因为姿势原因稍微挤出来的一点双下巴还平添可爱气息。 拒绝点在哪? 哪里? 他也想知道啊。 景胜坐起来,翻以前的老照片,越看越为自己打抱不平。他想那女人早晚得后悔得想投湖自尽,或者在他毫不留情关上门的这一秒,她就已经追悔莫及。 说不定还在家门口呢? 思及此,景胜起身,趿上拖鞋,慢吞吞接近自家大门。到点后,他单手撑墙,打开门口的监控小屏,打算一睹外面的情形。 走廊里,空无一人。 她走了。 那种头晕目眩的挫败感又涌向大脑,景胜嘎达一下拧开门把手。 豁然拉开,冷气流扑面而来,可也仅仅只有冷,没有任何人。 但景胜拖鞋的正前方,端正放着一只蛋糕盒子。景胜蹲下身仔细瞧,礼盒上面被砸过的锉迹,可以证明是刚刚他扔掉的那只。 ……她把蛋糕留给他了。 嗤——廉价破蛋糕。 把那只盒子双手抱起来,景胜端着它回到茶几。他坐回地毯,拆开蝴蝶结缎带,随后把里面的蛋糕,小心翼翼抽了出来。 果然是破蛋糕,两颗奶油麋鹿角,一只东倒西歪,一只黏到了盒子内壁。 所有的绵软香甜,已经支零破碎。 景胜拆开盒子,取出刀叉和小碟,想了想,反正就他一个人吃,于是又把叉子和小碟子放回去,用塑料刀挖了一口奶油。 舔了舔,还挺甜。 兴致寥寥,景胜丢开蛋糕刀,莫名思考自己扔蛋糕这事,是不是有点过了。 像他这种从事地产生意的,多少接触过一些开小店的平常人,这些人并不富裕,往往只能往二十平米的门面房里填装心意,和他们提点些什么,立刻驳回来,还说得脸红脖子粗。这类人啊,通常怀揣着一腔小作坊情怀,就以为自己天下独一。 他想,于知乐可能就是这拨子人之一。 蛋糕就是她的情怀,她的玻璃心,她的劳动成果。 这么一扔,她也许会很气愤很心疼。 要不要道个歉? 景胜双手扶额,思虑万千。 可是,道歉太low了。 她还那样对自己,道几把道。 还不如早点洗洗睡。 啊……好像真有点对不住她了,咋整? 把双手交叉到脑后,景胜陷入万难,他放低了下巴,觑着那只坏蛋糕,良久,他豁然开朗。 他想了个法子,既可以不用道歉,还能不让他如此愧疚。 景胜去厨房取了只稍微大一点的勺子,一鼓作气,开始……吃蛋糕。 一大口,一小口,一口接一口,不停歇。 不忘对着蛋糕骂骂咧咧,自问自答,自说自话: “就你碎了可怜,我今天心也很碎,怎么没人来可怜可怜老子?” “哎呦卧槽太甜。” “你是于知乐做的吗?当然不是,于知乐只是送你过来被我吃掉的。我们都很可怜,都被同一个女人抛弃在这里。” “真是四寸蛋糕?好他妈难吃完啊,八寸的吧。” “啊!最后一口了……” “再见!我的朋友!”男人奄奄一息,大腹便便挥手,顺便去捞一边的手机:“来日我们在马桶重逢,那会我就不吃你了……别想多。” 景胜打了个饱嗝,掏出手机,对着只剩下零星渣渣的托盘,拍照。 他欣赏了一会这张——被他解决的干干净净,超有诚意,任谁看了都感天动地的蛋糕空托盘图。 打算把它发给于知乐。 发出去之前,他还要先打一句:“虽然它看起来坏了,但还是很好吃。” 那女的绝壁要回心转意,因为他的仁善之心。 想了想,把“它”又改成“他”。 还是“她”? 删掉,“他”吧,一语双关,希望那女人也能感悟到另一层代指的含义。 景胜坐在地上,眉心紧蹙,一丝不苟地拟好短信。 一边在心里默念步骤,发完这句话,他必须立刻把图秒过去,给她在一瞬间接受到文字视觉上的双重冲击。 ——让她身临其境,毕竟有一种感受叫共情。 OK。 景胜直起腰。 发送。 …… …… …… 景胜没有想到,对面出乎意料的秒回,甚至能抢在他前面,就告诉他: “思甜烘焙开启了好友认证,你还不是他(她)的好友。请先发送好友认证请求,对方验证通过后,才能聊天。” 不是啊,刚才不是还能看到朋友圈蛋糕图的吗? 景胜急颠颠去打开朋友圈——俨然已经,非朋友最多显示十张照片。 当晚,钟山广场一间公寓里,磅当一声,震天动地。 楼上楼下都在揣测,那是什么东西发出来的声音。 — 翌日,朝阳初上,钟点工阿姨照例来这间公寓打扫。 清理了一会,她不是很懂为什么客厅地毯有四处飞溅的手机零件,更加不懂的是,垃圾桶就摆在旁边,为什么她的年轻主雇不把吃完的蛋糕盘子丢进去,而是把装着几捆百元大钞的袋子揣在里面。 唉,可能富豪的世界,她们平常人终究无法走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