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原的夜晚异常恬静星芒晶亮地闪在空中一颗颗灿若辉隐约能映亮深靛的天色,大珝军营点燃了篝火,巨大的火簇冒着赤金色的光焰浓重的黑烟四处飘散,熏呛得周围拥着的大珝将士低声咳嗽了起来可热烈激昂的氛围却丝毫不减。
“哦哦哦!哦!哦!”
不知道齐声哼唱着什么曲子总归是在兴高采烈地庆祝欢呼着,伴随着嬉笑谈闹。
木头与树枝被正烈的篝火烧焦得发黑炸出噼里啪啦的细小爆裂声却被外头一浪接一浪的嚎叫呼喊声盖过屋内的银碳也烧得正发红窸窸窣窣的声响倒是在静寂的毡帐中意外清晰。
锦甯正躺在铺了层厚狐毛毯的长榻上,热气烘得整个间帐子暖洋洋的,脑袋也难免昏沉,她微微抬眼望向帐帘的方向,似乎透过那厚厚一层,绣了色泽艳丽、花叶疏密有致的精细羊毛毡帘子能看到外头一般。
这毡帐精致得过分,显然不是出自大珝的匠工之手不知姒琹赟是从哪里弄来的,总归是暂且让锦甯住下了驻扎地的小院子不安宁又有珠忆殒命于此姒琹赟自然不会再让她回去,加之又有蒙古掳人那一码事,他怕她离开自己身边会再次陷入危险的心境也是情理之中。
外头正在庆祝大珝大捷,姒琹赟却泰然自若地立于书案前,显然是无心掺和的模样,桌上随意铺散着几张信纸,每篇上头只寥寥写了几行。
锦甯望着他蹙了蹙眉,慢声劝道,“你身为主帅且立了大功,如今正庆贺着,你若是不出面又成何体统?”她微露出担忧的神色,轻轻道,“丞烜,旁人又会如何编排你?”
姒琹赟闻言放下手中的信,绕过书案在锦甯身侧坐下,替她捻了捻薄薄的被角,银碳用量大得奢侈,这毡帐内暖和得紧,一条小薄褥子便足矣,“宝念正由太医医治,你身边没个体己儿人,我不放心。”
“如今身在我军营地,虽说正大肆欢庆,却仍轮班巡守,无隙可乘,你又下了严令,勒令他们不许饮酒。”锦甯抬手将他鬓角稍有凌乱的碎发抚平,“敌人已被歼灭,哪里还有什么可担忧的?”
见姒琹赟似要接话,她便伸出手指轻轻点了点他的眉心,“况且…丞烜心里有事,可对?”
姒琹赟来不及掩饰,神色微愣。
“虽说极力掩瞒,却还是躲不过我的眼睛,”锦甯摇了摇头,双手捧着他的脸与他对视,黑白分明的眼眸似乎能望进他心里去,瞳仁乌黑得发亮,“安心去做你想做的罢。”
姒琹赟倏尔间福至心灵,他忽然想到她同他之间数不清的对谈,她又是个何等聪慧的女子,他刻意隐瞒的东西她又如何瞧不出。
他要的是现如今姒琹灏屁股底下的那个位子。
这何止是大逆不道之举,他又如何敢再将她牵扯进来。
可甯儿对他的心意又是如何温柔缱绻,姒琹赟思及他说予她那些如今回首也只觉可笑的种种经历时她的疼惜愤慨,一颗七上八下的心仿佛也被炭盆给烘热乎了,熨帖得厉害。
大逆不道又如何,若是他想,她便会陪在他身侧。
姒琹赟忍不住伸手遮住她的双眼,不让她看清自己的神色。
可…那事他不能与她细说。
他俯身在她额心吻了吻,嘴唇轻轻贴在那粒小小的朱砂痣上,“甯儿,我永远不会伤害你。”
锦甯眸色微滞,复而缓缓流转出柔婉的笑意,安抚似得轻拍他的背,“嗯,我自然信你。”
抛去谋反夺位这一举本身的“犯上作乱、离经叛道”,只谈此事如何当真实施一二,在朝廷上占有一席之地才算是最基本的底气,除却武官为左膀右臂,文官自然也必不可少。
姒琹赟同禾锦垣之间的交易,想必不单单仅是请蒋氏援兵而以。
“大珝的将士们!”
姒琹赟站在熊熊燃烧的篝火前,摇曳的火光将他清隽的面容映照得忽明忽暗,他重新换上了回军营后脱下的银铠,神情肃冷得显不出分毫温润。
他面前的空地上整齐排列了上万士兵,除却巡逻值守的,近半数的军队人马都在了。方才的欢呼嬉闹尽数归于平静,静得能听见草原夜里风鼓动得猎猎声。
“方才我大军皆在庆贺大珝捷报我大珝今日收复了蒙古,这可是大捷报!可本王却独自在帐中,并未显露出一分一毫喜意,诸位可知缘由?”
无人敢回话,只有传话的军官一道道将话传到队列的末尾,整个军营万籁俱寂。
“那是因为本王发现,我军之中有一个叛徒!”
这话被一排排传遍全军,众人哗然,却不敢窃窃私语亦或是交头接耳。
有些心思活络得便想起几日前犯了大罪被处决的骑都尉,可姒琹赟的下一句话却完全砸懵了铁骨峥嵘、赤胆忠心的大珝将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