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婢女话落,十几道目光齐齐望向阿婉。 侯府众人皆知,侯爷对傅大将军府极为不屑,曾经傅义成父子欲要谋逆的消息传至荥阳,侯爷听闻之后,亲自登城楼,立下壮言,道,若他二人有不臣之心,必定亲自除之,若违背誓言,如同手中长/枪。 说罢,折断长/枪,城楼之下将士大呼,呼声震彻云霄。 偏偏就这般不凑巧,如今郡城流言纷起,人人都道,与阿婉情投意合的,竟是那傅少将军。 如此,阿婉便是在侯爷的脸上重重打了一巴掌,昔日仇人极有可能变未亲家,无论如何都是一出大戏。 这出大戏方才起了个头,八字还未有一撇,就足以令人津津乐道许久。 如今酒肆茶楼早已座无虚席,皆在论着此事,茶水点心的银钱不知不觉翻了又翻,乐坏了许多店家与掌柜。 阿婉立在原地,眼中并无任何波澜,仿佛事情与她并无关系。 旁人瞧她,她便睁着眸子,没有半点闪躲,可她却感觉到,她藏在袖口中的手,手掌早已沁出冰凉的汗。 流言最厉害之处,便是杀人于无形,前世的她正是明白这个道理,这辈子才能借此揭发了程景时的秘密,叫他再无娶她的可能,不想未过半月,到她遭遇这些。 屋中落针可闻,都在等她的一个说法。 她敛了敛神色,方要开口,郑朔已经站出一步,竖眉瞪起地上的小婢女:“尽是胡说八道!” “我阿女乖得很,又怎会和那起小人在一处。”郑朔怒气上涌,脖子与脸俱都通红无比,再加上他沉着脸,屋中许多人都怕他,纷纷低了头。 经人一提,郑朔脑中印出那张寡淡薄情的脸。 数年以前,他奉旨前往曹州镇压流寇,曹州正逢饥荒,草皮树根皆有人食,后来草皮树根再也生长不出,那些个流寇便食了人。 他与亲卫夜探流寇营,就见着少年似笑非笑的坐在一群大汉中间,任人割他手腕,当着他的面饮下尚有热气的血浆。 后经打探,才得知那些人带着他一路逃亡半月有余,之所以不要了他的性命,是要拿他的血止渴。 而后,他看着少年寻到机会,待那流寇头领吃饱喝足入睡后,将流寇头领打晕入山洞,活剥了流寇的皮。 他看他也就十岁出头的年纪,手法却纯熟非常,面上永远似笑非笑的,带着股狠劲。 十岁的年纪,阿婉还在夫人怀中讨娇,而这般毒辣之人,已经可对付流寇,阿婉与他本就是两类人,又如何会心悦于他,与他半夜相见,根本就是子虚乌有的事情。 郑兴在一旁应和道:“伯父说的在理,侯府有三重亲兵把守,那逆贼除非变成蚊子,否则如何能进来?简直是荒谬!我这就去把那些嘴皮子没遮拦的人捉出来,暴打一顿。” 话毕,他真要拿鞭出门,幸而郑朔捏住他的后领,将他提回屋中,他脑子清醒过来,才不乱动了。 “可如今的问题是,即便我们都信阿婉,那也无用。”柳氏道:“常言道,人言可畏,嘴巴长在他们身上,如今消息已经传遍荥阳,止不住。” 柳氏额上有伤,用白布裹着,与往日相比,憔悴了些许,即便抹上脂粉,也掩盖不住她面色的苍白,因怀有身孕的缘故,这些日子也不大出门走动。 郑望原想休弃了她,可也知程景时再无那方面的能力,遂信了她腹中的骨血是他所留,将她留在府中直至生下孩儿,至于往后如何,不得而知。 卢氏心焦没个主意,老夫人从头到尾不发一言,仅有柳氏,能出个主意。 “侯爷,阿婉闺誉已然受损,为了堵住悠悠众口,倒不如成全了她与少将军,如此一来,旁人应不会再说什么了,或许还能成就一段佳话不是?”柳氏望向郑朔。 “不可!” 她这话才落,四道声同出,卢氏泪眼婆娑,郑朔与郑兴低喝,太子站在一旁,本能的出声制止。 话出口,赵叙拳头放在唇边咳嗽了声,以作掩饰。 阿婉一听要嫁给傅长珩,如平地遇惊雷,震惊得哑了声,即使是在前世,她与他也是两年后才遇到,到了这辈子,竟提前这样多! 她站出,果断而坚决:“阿爹阿母,我不愿嫁他。” “当然不能嫁!”卢氏红着眼,把她拉近身前:“都是他人误传,难不成咱们就要白送一个女儿过去?” “可夫人,这不是误传。”卢氏身旁的嬷嬷弱弱地答话道:“当夜,婢子也见到有道身影从小娘子的福祉院翻出去。” 伺候在卢氏身边的嬷嬷是卢氏的奶娘,许多年以来,都尽力侍奉卢氏,衷心不二,话自然不假。 “还有哪些人见过?”卢氏望了屋中一圈,几个伺候在旁的婢女迟疑半晌,最终唯唯诺诺的迈出一步。 李嬷嬷觑了阿婉一眼,答道:“那夜婢子也瞧见了,只不过事关小娘子,不敢胡言乱语。” 阿婉皱眉,据她所知,傅长珩武功不弱,既能躲过阿爹的三重亲兵把守,又如何轻易让这些婢女嬷嬷瞧见? “阿婉,跟我去存松堂。”赵氏淡淡发话,不等他人反应,她已在嬷嬷的搀扶下率先出了前堂。 “是。”阿婉应声。 老夫人身边的嬷嬷都是严肃的,个个绷着脸,她走在她们的前头,她们便隔着一步的距离跟着她,生怕把她弄丢。 卢氏追上前,搂住她安慰道:“我与你一同去,若老夫人骂你,阿母在。” “谢阿母。”她道。 此番她弄出的动静实在太大,若仅仅是应付一个王夫人,想来不会有意外发生。 可看方才在前堂,多个婢女嬷嬷都说见过男子身影,应不是王夫人所为,那便表示,应该还有更多的人参与此事,目的尚不明。 存松堂里,赵氏端坐于屋中,她眼皮耷拉,淡淡道:“那夜,他真进入你房中?” 嬷嬷婢女都被派了出去,屋中只剩下阿婉与卢氏、赵氏三人,存松堂偏暗,窗牖都有帘子挡着,就更暗了。 阿婉向来敬重赵氏,不敢撒谎,诚恳地点头:“是。” 卢氏一听,知郡城所传竟为真,顿时一阵头晕目眩:“他可有轻薄于你?” 怪不得,原本谈得好好的王家,竟前来退了婚,想来也是听到了这些话,才急着找了一个借口过来的。 “不曾,他问了我一个问题便走了。” 卢氏松了口气,望向赵氏:“老夫人识得多,恳请老夫人帮阿婉这一回,替她平安度过难关。” 赵氏转着佛串啪嗒作响,默然许久,卢氏以为她是睡了,隔了半晌,才听到她道:“此次我帮不了她。” 仅是如同柳氏所说,想要撮合她与傅长珩,成全一段佳话,也是不能够。 “吱呀”一声,门突然打开,昏暗的屋中涌进一束刺眼的阳光。 “祖母,我有法子救阿婉。”郑玥不顾婢女阻拦,推门而入,站定在赵氏跟前。 她珠钗微乱,喘气吁吁,显然是赶过来的。 “什么法子?”卢氏着急,也顾不得老夫人在,抢了话道。 老夫人恢复沉默,郑玥道:“我想过了,那傅少将军狼子野心,阿婉嫁去,只会让侯府背负骂名,她此后的日子亦不会喜乐,而荥阳地界流言不断,阿母若想再给她寻个好的夫婿,怕也是困难。” “倒不如,明日她与我一道回京,一则能避避风头,等流言过去,应无人再提起此事,二则,京中好男儿甚多,我与殿下定会助她寻到好夫婿。” 郑玥望向卢氏与赵氏,询问道:“不知阿母和祖母觉得如何?” “明日,时间太急,阿母还需考虑。”卢氏拿定不下主意,两手来回搓。 虽说在她打算与王家定亲之时,就已做好准备,女儿将会远离母家,可明日就离家,终归是太急,行李未收拾,女儿娇气,伺候的嬷嬷婢女也未安排,还有她,需不需要一同入京,到时郑兴怕也要随同,一群人吃吃喝喝的,都得安排妥当。 “那阿母与阿爹尽快商量,时辰尚早,应来得及的。”郑玥道。 阿婉细细听着阿姐的话,好似在这一刻,所有的事情如同那道破帘而入的阳光,豁然开朗。 这一日,各人有各人的心思。 福祉院旁边的宁音堂,砚台“哐当”一声,砸到李嬷嬷的脚边,墨汁顿时四溅,在墙上开出几朵墨花。 李嬷嬷噗通跪下:“殿下,我真不知此事竟会牵扯到傅少将军。” “你不知?”赵叙捏起拳头,拳头其上,可见血珠,他咬牙:“我让你去告知王夫人,让你去说阿婉的不是,可不曾想你把事情闹得如此大,不止辱了她的闺誉,还让外人道她心悦于傅长珩。” 往后,他还想如梦中一般,封她为后,与她锦衣华服受万民朝拜,共赏都城百花灿比朝霞,如今,她名誉受损,封后之路只会更为艰难。 眼前这毒妇,方才竟还在前堂出面,指证她与傅长珩! 李嬷嬷跪在地上,汗滴顺着额角流淌:“禀殿下,婢子未见过那逆贼,此事真不是婢子做的,只怕是还有人从中作梗,怪不得,婢子也觉得此事太过顺利了。” 她奉了命,前去与王夫人说话,王夫人是个聪慧的,她只说自己老眼昏花,见着个人影从福祉院出去,王夫人便都懂了。 至于那些出来指证的婢女,她只收买了两个,不想今日站出来的,竟又多了两个,她做这件事,宛如有天助,若不是谣言里多出一个傅少将军,殿下该赏她赞她。 “你是说,还有人?”赵叙拳头一松。 李嬷嬷点头:“婢子今日出面指证小娘子与那逆贼有私情,也是为了殿下。事已至此,侯爷与夫人仍不愿将小娘子嫁给那逆贼,想来小娘子也只有选择入京这一条路,殿下可大安。” “你该叫她皇后。”赵叙提醒。 李嬷嬷应了,转而又道:“那殿下是否还有别的打算?” “今夜再看看吧。”赵叙抚摸过案上那一方鹅黄纱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