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厉纯下令,看病要紧,太医这才敢去扒那只手,可谁能想到病成这样的人手劲还如此之大,竟是扒不开。
厉纯这才看到厉云手中握的是什么,是一个香囊。他一时明白过来,应该是他母后绣的吧。
心中微叹,厉纯只得让太医换只手来诊脉。诊后,太医对皇上摇了摇头,厉纯没有说话,让他下去了。
厉纯坐在床边,看着他的父皇,老实说,他对厉云的感情很复杂,小时候父亲是山,给他依靠,有那么一段时间,厉纯在情感上甚至更依赖父亲。
当他知道自己有可能不是厉云的亲子后,他的恐惧大于震惊,他好怕自己不是他的孩子。再后来,他明白更多人情世故,窥到了一点父皇的心机用心,那时他第一次感到心寒。
最终,在与信王碰面的时候,父皇说了真心话,以及他对自己的真实情感。一切都是假相,甚至是骗局,可他又怎么能骂父皇是骗子呢,世上哪有骗子会拱手交出皇位于对方。
所以,厉纯有苦难言,他心灵受到的伤害全部要自己咽下去,说不得。
行将就木的男人,是养他传位于他的父皇,厉纯本心不想他死,想他能放下心中执念,好好活几年。可他心病缠身,竟是到了生生熬死自己的地步。
厉纯像是道别一样地说:“父皇放心,大历有我,您安心地去,您是大历的开国皇帝,您的尊崇无人能及,会受大历历代皇族的供奉,享万世香火。”
厉云还是不语,在厉纯站起要走之时,他一把抓住厉纯的手,声如游丝道:“陵寝的事你不要管,那是我最后的念想。你做的一切我都可原谅,谁让你是我一手养大的孩子呢,但如果你在我后事上忤逆,我决不原谅你。”
虽声不大,气不足,但厉纯听出了父皇的坚定,他道:“儿子听令。”
厉云松开了他,然后马上去找那个香囊,拿到手中后,他闭上了眼。
十日后,云扬殿来报,太上皇薨了。
举国大丧,无论厉纯对厉云是什么样的情感,现下这个人都没了,是以,厉纯要把表面功夫做足,以弥补他在母后这件事上忤逆父皇的愧疚。
下陵当日,皇上亲自扶棺,王俟见此眼神闪躲。厉纯本不好奇的,但王俟的样子加上父皇最后对他的威慑,他忽然就想下去看一看了,到底一个死人的陵墓里能藏着什么样的秘密。
陵墓最后修缮的这两年,全部都是王俟亲自监工的,在厉纯看来,规模并不大,也不豪华,真不知这两年到底动了哪里。
一层层墓道走过,到了主墓室,眼前所见让厉纯大为惊讶。
周围都是青石,地面是黑石,棺材也是黑的,本该是肃穆的墓中,竟出现了不合时宜的红。
那些红线丝密如麻,连接着墓室的四角四周,被红线裹着的是一具棺材。厉纯问:“这怎么会有副棺材?”
王俟跪下回话:“那是空棺,太上皇不想一个人走得太寂寞,这才提前弄了一副空棺进来。”
厉纯:“说实话,否则办你个监工不力。”
王俟的靠山彻底没了,他不敢欺瞒圣上,加上太上皇早有告之,如皇上发现了这里的隐情,让他如实相禀。
“这叫压棺阵,是太上皇生病期间想出的慰籍之法。那副空棺里其实也不是全空,里面放着太后的头发与衣物,封棺后埋入此,以灵线缚之,等到太上皇的棺材进来后,压在此棺上,以束铃绳将两具棺材相绑,此阵即成。”
厉纯问:“此阵求的是什么?”
王俟:“求的是下一世姻缘。夫妻恩爱,生死不离。”
厉纯闭了闭眼,叹了口气,又想到父皇与他说的最后那番话:
“那是我最后的念想”
“但如在我后事上忤逆,我绝不原谅你”
最后停留在厉纯脑海里的是这句:“你做的一切我都可原谅,谁让你是我一手养大的孩子呢。”
厉纯红了眼眶,在整个丧事当中他哭过很多,但只这次,虽未落泪却心中酸涩。他的父皇一生被此执念所累还嫌不够,竟是自欺欺人地求了个虚无缥缈的下一世。
他本就已经答应了父皇,不会插手他身后事的安排,厉纯道:“起来吧,该怎么弄就怎么弄吧。”
他最后抚了一下父皇的棺材,什么都没说,转身离开。
大历皇帝的陵墓从外面看来没有什么特别之处,甚至配不上他的身份,谁能想到,这样平平无奇的陵墓,里面灯火常明不灭,两具黑色的大棺一上一下地列着。
触目惊心的还有那些红绳,数不清多少根,搂不清是如何绕的,只看到这些红线把两具棺材紧密地缠绕在了一起,并向墓室四周发散,异常妖艳,鬼魅至极。
后世人如果能探到这里来,见此情景不知会对墓主人有怎样的猜测。滚滚历史,一切都如烟如尘,流逝在长河中。
竹林中的一个小院子,黄凝收到了今年皇上给她的第一封信。信中写了厉云过世的消息,黄凝算了算日子,那人竟是在去年,八个月前就已没了。
她说不上自己是什么心情,解脱、释然,可能都有一些吧,最多的还是安心,笼罩着她多年的阴霾消失了,黄凝放下信纸,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只听得外面有人唤她:“阿凝,来看看这个笋长得好怪啊。”
黄凝脚步轻快,几乎是蹦跳着向外走去,“来了,有多怪?还能像上次挖的那个像猴子一样?”
风莎莎地吹着,竹叶摇曳,两道身影,一壮一娇地蹲在地上,看着满地的收获,笑着闹着
竹林外,院子的门上有一小匾,上书:此间正好。
终。
作者有话要说:文终。后面会陆续更一些番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