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梅了火车,和玉英挥手告别。火车开动,广州城渐渐远去,她的心像被掏空了一样,空空荡荡,怅然若失。在广州一年多时间,也不算太短,但是她被张敬业囚禁在南山别墅里,高墙铁门,层层设防,所到过的地方,算来也只有广州火车站、玉英居住的粤海小区、她生继业的东城医院和张敬业的南山别墅,广州城到底什么样,多大,多美,有多少街道、景点,多么开放繁华,她根本无法知道。想起在南山别墅的生活,被一个年逾花甲的老头子长期凌辱,十分不愿,又不得不忍受,她忍不住要哭。那是她今生今世的耻辱,回到家乡,见了家人和乡亲们,只能“咽泪装欢”,只字不能提,不敢提:如果家人和乡亲们知道实情,他们还不要骂死她?把她看作下流坏女人?她还不得羞死?也许他们暂时不知实情,不致如此;可是她的这段生活玉英是知道的,世没有不透风的墙,总有一天,家人和乡亲们一定会知道的;那时候,她还有脸在家乡、家庭活下去吗?只有死路一条!
火车越往前走,离家乡越近,她越觉得羞辱,担心,忧虑,惧怕。她问自己:此时此刻,我一个人回家干什么?为着谁?一年前离开家时,为了救玉郎性命,她撒了那么个弥天大谎,还觉得应该,可以原谅;此时回去,玉郎死了,大生还留在广州,家人和乡亲们问起来,我该怎么说?怎么面对?家里连个安慰她、说知心话的人也没有,万一事情败露,在家里还怎么活下去?如今大儿子死了,丈夫和小儿子都留在广州,留在张敬业的魔窟里和魔爪下,命运堪忧:大生会不会暴露?继业喂牛奶粉是不是真的服了?还会不会有反复?她挂念着他们,一刻也放心不下。她觉得现在她还不能回家。如果要回家,第一,要确知继业吃牛奶粉已经服了,没有反复了。第二,她必须和大生一起回家;因为那种事情,只有大生出面为她掩饰,家人和乡亲们才能相信,自己无论如何巧言遮掩,也难免引起怀疑。这关系到她下半生的前途和命运,必须认真对待,慎重处理,绝不能轻率从事,以致后患无穷,悔之晚矣。
由于回家的种种害怕和忧虑,由于挂念小继业和大生,由于回来前没有机会和大生见面,商议,小梅坐在火车总是心慌意乱,六神无主,既放心不下又拿不定主意。她反复考虑后终于做出决定:暂时不能回家,必须回广州,和大生见一面,认真商议后再决定去留。
小梅在途中的一个小站下了火车,随即买了返回广州的车票,天黑前她又回到了广州火车站。
此刻,她多么想回到南山别墅,看一看小继业,问一问刘姐,继业吃精制牛奶粉真的服了吗?还拉肚子吗?去见一见大生,跟他说一说自己的想法和打算,是去是留,夫妻俩认真商议后做个决定,以后才不致后悔。可是她又不敢回到南山别墅去,唯怕被李嫂和张敬业发现:因为那里已经没有她的位置,不再是她的囚笼。另外,虽然她现在自由了,与他们没有关系了,但是,小继业还在别墅,那可是她和大生的儿子,是她身掉下来的肉啊!而且,大生还在别墅,与他们有关系,还在他们的掌控下,如果大生的身份暴露了,他和她以前在别墅的所作所为,特别是在内院大楼卧室幽会的事,就会被怀疑,被追查,一但事情真相大白,后果不堪设想!所以再三思考,她既想去见大生,又不敢贸然回到南山别墅。
另一个可去之处,就是金玉英住的粤海花园小区,先住到她那里,然后再设法和大生取得联系。可是,再三思考后,她也否定了。因为如今的玉英已经是个完全的生意人,她与张敬业虽有怨恨,也有着千丝万缕割不断的联系,她展销店的生意离不开张敬业的支持,为了利益,她既可以帮她,也可以出卖她;万一她告诉张敬业,南山别墅的保安王大生就是郑小梅的丈夫,一切就都暴露了!她最终决定,还是先找个小旅店住下来,隐身匿迹,不要被张敬业和金玉英知道,再暗中去找大生。
小梅在一个叫“振兴”的私人小旅社住下来,旅店虽小,室内室外布置了许多鲜花和盆景,倒显得很幽雅。小梅放下东西,打算好好洗了个澡,把一天的灰尘和烦恼洗个干净。她放了一浴缸水,把自己浸泡在温汤里,整整半个小时一动不动,然后浑身使沐浴露,站在水龙头下,任凭激流冲洗。在南山别墅她也天天洗澡,那是为了张敬业的需要,这边洗干净,那边又脏了。今天她要彻彻底底洗个干净,把一切污秽全洗掉,冲刷掉,再也不让张敬业接触她的身体,再也不要闻张敬业的口臭和体臭。
身体洗干净了,烦恼依旧还在。小梅一个人躺在床反复想,我回来广州干什么?大生那里不敢去,玉英那里不想去,到年底还有好几个月,难道天天躺在旅店里白等?找份工作干,一个月也能赚两三千元;可是,我要这么多钱干什么?怀里现揣着几十万。难道真的在广州买房住下去?决不能,离张敬业这么近,想起他还不要羞死?恨死?现在我唯一缺少的、想要的,不再是钱,而是儿子!是丈夫!大生年底就可以回来,回到我身边,回到泗水老家;可是我如今唯一的儿子,刚刚满月的小继业,他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回到我的身边?回到苏北泗水老家?他是我身掉下来的肉,是我十月怀胎所生;他是我和大生的儿子,我们才是他的亲生父母。与张敬业、李淑贤毫无关系,怎么能丢给他们,认他们做父母呢?这不是叫儿子认贼作父吗?
这时,她又想起张敬业那些让她刻骨铭心、刺痛头脑又伤透脑筋的极其恶毒绝情、壕无人性的话来。张敬业当面对她说,小继业是他一个人的孩子,是他花一百万买来的。她只是他雇来生产孩子的工人,如今工钱付清了,孩子就与她毫无关系了。他根本不承认她是继业的母亲,连给继业当保姆他都不同意。真是没有人性,欺人太甚,污人太甚!
由于受辱,由于仇恨,由于思念儿子,郑小梅片刻之间生出一个大胆的计划:这次回到广州,我一定要要回我的儿子!儿不嫌母丑,狗不嫌家贫。王家再穷,张家再富,小继业是王家的子孙,就应该回到王家,继承王家的家业,也不能冒名顶替,到你们张家,继承张家的产业。我倒要让张敬业看看,小继业到底是谁的儿子,继承谁家的家业!
一阵激愤之后,小梅又冷静下来,陷入沉思。她想,怎样才能把小继业要回来呢?张敬业爱如珍宝,把小继业当成张家和张氏集团的继承人,怎么可能给她呢?即使她把一百万全部退还给他,他也绝不可能把小继业给她。难道让儿子一辈子认贼作父,把亲生父母当成路人,甚至仇人?她死不甘心,死不瞑目。只要她还活着,就要把这个由她造成的错误再由她改正过来。小梅暗暗下定决心,一定要把小继业从张敬业手里要回来,夺回了,回到她和大生身边,回到王家,认祖归宗。
怎么办才能达到目的、实现最终愿望?她百思不得其解。想法是自由的,美好的,现实却是艰难的,残的。张敬业是张氏集团的董事长兼总经理,声名显赫,资产数亿,有钱有势,手里不但有人,还握着她签字同意的协议书。明的自然不行,那等于拿鸡蛋碰石头。明的不行就来暗的,不得已而求其次。办法是为目的服务的。毛首脑打仗还用游击战法呢。偷取、智取,都不失为策,良策。这时她想起梁山好汉鼓蚤时迁的办法。俗话说得好,“三要不如一偷”。当下之计,唯一的办法只有把小继业从南山别墅暗中偷回来。
可是南山别墅两道围墙、铁门,层层把关,处处设防,她怎么可能得手呢?这当然需要她的丈夫、南山别墅的保安大生配合。可是过了年底,大生就辞职离开不干了,保安换成了别人,她再想进入南山别墅就困难了。如今正是机会。时不我待,机不可失。另外,还有她预先叫大生配好的内院大门、大楼和卧室的三把钥匙,再就是她对别墅内部情况的熟悉;趁着周日夜晚进入别墅、把孩子抱出来,简直就像拿一件自家的东西一样容易。想到很快就能把儿子抱回来,小梅心里一阵激动,热血沸腾。
对张敬业的仇恨和急切要回儿子的欲望像烈火一样焚烧着小梅的心胸,使得她再也不能安心,安睡,安静。她看看时间已经是深夜十一点。她想,趁此夜深人静,正好去见大生。于是她穿好衣服,来到旅店外面,叫了一辆出租车,直奔南山别墅而去。
半小时后,小梅在南山别墅附近下了车,她不敢直接前叫门,害怕惊动李嫂,她只能贴近大门,从门缝里谛听里面的动静,希望此时恰逢大生走出门卫室夜巡,她好乘机小声叫他。可是等了十多分钟仍不见大生出来,她有些等不及了。心想,他要是老不出来怎么办?万一张敬业夜里来看继业,发现她就完了。既然大生不出来,说明他还在门卫室值班,因为这个时候还不到下半夜。看来不弄出点声响大生是不会出来的。敲门?不行,铁门声音太大,容易惊动李嫂。只有弄出点小的声音,既能让大生听见,又不致让李嫂觉察到。想了想,她便转到门卫室后面,用手拍打门卫室的墙壁。“啪啪啪”、“啪啪啪”,拍几下停下来,听一听,里面没动静就再拍。这办法很管用,她拍到第二次便听见里面有了动静,接着就听见大生出了门卫室,来到大门前问道:“谁呀?”小梅连忙走过来轻声应道:“是我,小梅!”大生大惊,小声问道:“你不是回家了吗,怎么又回来了?”“进去再说。”小梅低声急急说道。
大门轻轻开了一个口子,小梅走进来,大生连忙关了门、了锁,左右看了看,没人,急忙拉着小梅走进门卫室,一直走进他的卧室。门卫室的电灯依然亮着,一切照旧。
“你怎么又回来了?”大生急不可待地又问。
“我想儿子,不知道他喝牛奶粉是否适应了,还拉不拉肚?”
“可能适应了,没见抱医院嘛。这事你打个电话来问一问就行了,何必又跑回来?”
“我一个人回家干什么?去给玉郎坟烧纸?那还有什么用?”
“你回来有什么用?等我一起回家?那还要等好几个月呢!”
“我等你干什么?我回来是要干一件大事,天大的事!我要要回我们的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