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梅回到卧室躺在床捶胸搓脚、撕心裂肺地大哭了一场。泪水沾湿她的秀发和衣,枕巾和床单,洗去了她好看的妆容。渐渐,嗓子嘶哑了,泪水流干了,她终于停止了哭泣。这时她才想起来,大生还在铁门外面急切等待着她,有许多问题要问她。侧耳听听,外面不断传来大生拍打铁门的叫喊声。她着急了。想起大生问她的问题,觉得不能再回避,必须回答他,让大生了解她的想法和行为,理解一位的母亲,一个妻子的爱心和苦衷。他原谅她也好,不原谅她,离了她也罢,总之,必须让他了解她的真实想法了,她为此所遭受的苦难。大生无论怎么看她,处置她,她都无怨无悔了。
玉郎已经死了,永远离开了这个布满鲜花和阳光、亲情和友爱,却不知道还有着乌云和黑暗的、他多么喜爱的世界,她再也见不到依恋她、疼爱她、日夜盼望见到她的可爱的儿子了!可是玉郎并没有花她用身体挣来的钱做手术。生前他是多么渴望做骨髓移植的手术,彻底治好他的病,可以重回学校、和同村的小朋友一起学读书,唱歌跳舞;他的老师和同学把生活费和零花钱拿出来,为他捐了那么多钱,希望治好他的病,还在等待着他回校读书,为实现美好理想、报效祖国而共同学习,可是结果让他们太失望了!玉郎为什么就不能多等待一些时间,等到省医院有了配型合适的骨髓?如果儿子用她挣来的钱做了骨髓移植手术,即使不成功,她的牺牲也值得,她也无怨无悔了;可是儿子没有做手术,没有用她用身体和生命换来的钱,让她遗憾终生,觉得自己的牺牲毫无意义。是儿子不愿意用这不干净的钱?还是苍天对她这种龌龊下流行为的惩罚?也许都是吧。她不敢继续追问和想象,因为那太可怕了,让她心寒,胆裂,痛不欲生。总之,她的一切苦心积虑,所有努力和牺牲,最终都归于零,等于白费。此时此刻,她还能说什么?想什么?隐瞒什么呢?还有什么意义呢?
小梅前思后想,万念俱灰,痛不欲生,对于自己的已往和将来,她不再有什么幻想和等待。儿子走了,事情已经如此,不论结果她多么不愿意看到,都无可挽回,不能改变了。残的现实让她的思想也发生了改变,对于自己背着大生的所作所为,她不想继续隐瞒了——事实就摆在他面前,再也无法隐瞒下去;她要如实告诉大生,让他了解她的这段悲惨经历,知道她的良苦用心,这就足够了。对于大生如何看待她、处置她,任由他去,她不想再作任何掩饰和辩解。
思想已定,小梅不再哭泣,她擦干眼泪,离开卧室,再次来到内院大门前。她举起手来拍了拍铁门,问道:“大生,你还在外面吗?”
“在,我在!小梅,你终于肯回来了?你不要太难过,事已至此,再难过也无济于事。自从玉郎得这种病,半年多来,全家人一刻不停地为他筹钱、治疗,县医院、省医院,都是做好的医院,医生,全家人不停地奔波忙碌,求医问药,尽心尽力,从未耽误过,也算对得起他了。”
小梅听了又难过起来,说:“筹钱、治疗,县城、省城,求医问药,有什么用?还不是白白地看着儿子走了!”
“没办法!”大生摇摇头,“不是咱们没有筹齐手术费,是他省医院一直没有配型合适的骨髓。”
“这个该死的省医院!千刀万剐的胡医生!”小梅狠狠骂道,“你既然没有合适的骨髓,为什么一次又一次催我们筹集手术费?这不是害人吗?”
“大约他们也没有想到一直就没有合适玉郎的骨髓;或者咱们的玉郎就命该如此:你说,玉郎前面一个患者就有合适的骨髓,为什么到了玉郎就一直没有合适的骨髓呢?哎!大概这就是命吧,是咱们的玉郎命不好。天命如此,怨不得人事不济。”
大生无可奈何,只好这么解释来安慰小梅。不想小梅听了又大哭起来,不过,这次她并不是哭玉郎,而是哭她自己。
“不是玉郎命不好,是我的命不好!小梅啊,你摊这种命,还挣扎什么?盼望什么?你还活着干什么?”小梅由玉郎想到自己,又放声大哭起来。
“小梅,你别哭。咱们还年轻,玉郎走了,咱们还可以再生一个。”
“再生一个?怎么生啊?我被困在这里,死,死不了,活,活不成。”
“对了,我还没有问你,你怎么会被困在这里,成了张敬业的如夫人?你不是在表舅家当保姆吗?是谁欺骗你来到这里的?谁是介绍人?你告诉我,我先去宰了他!唯利是图的家伙!”
小梅害怕了,她不敢说出介绍人。如果她说出是金玉英介绍她来的,大生一定会杀了金玉英。她连忙说:
“没,没有。谁也没有欺骗我,是我欺骗了你,欺骗了全家人。根本没有什么表舅赵子丰,全是我编出来骗你们的。这种事情,我实在没办法开口说。这是我和张敬业签的协议书,你看了,一切就都明白了。”
“怎么?这种事,你们还签了合同?”
“签了,甲乙双方,还有介绍人,白纸黑字,清清楚楚,一样不少。”
小梅说完从衣袋里掏出协议书,从铁门和地面的狭缝中塞了出去。她不知道大生看了协议书会如何想,如何做,她害怕极了,忧心如焚,又无声地哭了。
大生看了协议书,又见介绍人竟然是金玉英,不由得怒由心起,他怒火满腔,大声骂道:
“这个金玉英,亏得还是我们的同班同学,简直猪狗不如!她怎么能介绍你干这种事?”
小梅担心的事终于发生了。她害怕大生在气头,真的会杀了金玉英,连忙把责任都揽到自己身。
“你别骂玉英,要骂就骂我,责任全在我。事情是这样的:有一次,我在县城大街遇到玉英,她见我面容憔悴,问起原因,我就告诉了她玉郎生病治疗筹款的事。玉英听说玉郎得了白血病,要筹集四十万元手术费,全家人急筹不齐,就对我说,她在广州打工,听说有这么个老板,很有钱,他有这么个需求;开始,我拒不同意,后来,筹钱绝望,百般无奈,我只好主动去找了她……”
“你糊涂!千难万难,这种事能干吗?为什么不和我商量就到广州来,还签了这种合同?”
“我跟你商量,这种事,你会同意吗?没有四十万,能给玉郎做手术吗?”
“哎!”大生狠狠打了自己一个耳光说,“这事,不怪你,都怪我太无能、无用了!儿子得了这种病,家里没有钱,借又借不着,只好逼得老婆干这种事筹钱,我真是太窝囊、太没用了!是我该死,害得你如此悲惨!”
大生在门外也痛哭起了,一声一语传入门里小梅的耳朵里,小梅听了如乱箭穿心,万分不忍,她使劲拍打大门:
“大生,你不要哭。这事不怪你,全怪我,怪我太糊涂,财迷心窍,没有和你商量,就和张敬业签了这种合同,虽然得了三十万,最终也没有救了儿子的生命,白白害惨了自己。现在,我知道错了,后悔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