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克恭这个奉恩伯得来已经有十几年了,当初陈皇后因为一举诞生龙子而封后,作为皇后母家,陈家也跟着得了荫封伯爵,这奉恩伯府也是那儿龙颜大悦的皇帝亲自给指的地方。 陈克恭也没有一家独占四十多亩大小的府邸,因他是嫡长子,便占了东中两路,西路十几亩隔出来给了二弟一家,虽然两府虽然已经分家,但对外还是一个奉恩伯府,陈克俭跟宁氏也没有什么不同意的,毕竟两榜进士三年一批,奉恩伯却是几十年难再有,就算是为了子女以后的婚事,伯府公子跟小姐,也比“西安府同知陈大人家”要体面的多。 因是分家不分府,东西两府中间还有个月亮门可以平时走动,东府里的后花园也是两家共用,饶是如此,对于上有任老姨娘,下有两儿两女,加上妾室通房,西路的几间院子住着就显得窄狭了,每每从疏朗平阔的东府回来,宁氏的脸色就会淡上几分。 宁氏住在西府延桢院里,因为丈夫在西安任上,宁氏便将小儿子陈岗安置在自己的西厢里住着,两个女儿则一起住在双杏院中。 吩咐两个女儿回去之后,宁氏扶着紫苏回房换了身衣裳,甫一落座,就看见张妈妈挑帘进来,她呷了口碗里的茶,“可打听到什么? 张妈妈点点头,她在陈家也有许多年了,分家之后被分到了二老爷陈克俭名下,虽然心里有些不足意,但张妈妈很识时务,迅速摆正了位置,利用自己一家子在陈家的人脉关系,十年功夫,成了宁氏的左膀右臂。 “奴婢家的毛妞儿跟杨姨娘院子里的小丫鬟冰梅拜着干姐妹呢,刚才去东府的时候毛妞儿就去跟冰梅说话去了,”虽然这是在宁氏的延桢院,张妈妈还是刻意的压低声音,“听冰梅说,大姑娘这里,” 她伸手在自己太阳穴的位置点了点,“不记事儿了!” 见宁氏垂眸盯着甜白瓷茶碗里澄碧的茶水不语,张妈妈连忙补充道,“说是磕着头的缘故,但太医说了过不了多久就能好的……” “怪不得呢,”宁氏放下茶碗一脸欣慰的笑容,“看来真是把我这个婶娘给忘了,唉,这孩子,年纪小小就遇到这种事,可不叫人心疼么?” 她冲一旁的紫草道,“你去双杏院一趟,叫二姑娘晚间来陪我用饭。” …… 陈素又养了几日,期间陈贞姐妹时不时的过来陪她说话,有意无意的跟她讲京中的趣闻,还有她们以前的旧事,相处久了,陈素渐渐跟两个堂妹也亲近起来,每每等两姐妹走后,陈素便对陈贞跟陈贤赞不绝口。 “姑娘,”这种日子过了几日,夏繁实在忍不住了,她晚膳之后扶陈素在园子里散步,瞅着四下无人,小声道,“奴婢觉得要是二姑娘四姑娘再来,大姑娘也请三姑娘过来一起玩吧?” 陈素可不认为夏繁只是单纯的建议她叫上陈惠,她回头看着小脸红红的夏繁,这阵子她大概也知道了,这两个大丫鬟,原先的陈素更喜欢安静温柔的春晚,夏繁之所以成了一等,完全是因为有对当管事的爹娘,说起来。这也是陈克恭对自己的爱护了。 “你是希望我跟三妹妹能亲近一些?”陈素微微一笑,问道。 夏繁一向不怎么服气春晚,那丫头除了会梳个头旁的本事没有,却成了筠香馆里头号大丫鬟,还不是因为她是林妈妈的心腹?可这个筠香馆真正的主子是大姑娘,不是林妈妈!她这不是背主么? 夏繁冲陈素一曲膝,“姑娘恕罪,奴婢以前得姑娘垂爱,也会跟您出门,”夏繁顿了一顿,“奴婢觉得二姑娘跟四姑娘口里讲的那几家姑娘,跟奴婢看的,有些不大一样……” 陈素拍了拍夏繁的肩膀,“起来吧,你的意思我明白,” 陈素可不真的是十二岁,这几天这俩小姑娘有意无意的跟她讲起来外头的,过去的事,她就猜到了,一定是自己“记性不好”的消息走漏了出去,至于从哪里走漏的,陈素也懒得查了。 这奉恩伯府别看没几口人,却分成了两系,宜安院里的小赵氏跟竹风馆的陈惠自然是一边儿的,而筠香馆跟环碧堂又是一路的,偏杨姨娘不是陈素的亲娘,虽然她心里装着全是自己的小主子,但那纯粹是个有脸无脑的,院子里的人根本没多少规矩。 这自己忘事的消息陈克恭知道,杨姨娘知道,林妈妈跟春晚夏繁知道,还愁别人不知道? 这个奉恩伯府在陈素眼里,就是个到处都是洞的破口袋,当然这口袋虽破也是缫丝的,一般人见都没见过倒是真的。 至于西府到底打什么主意,陈素还得再看看,毕竟上辈子她听来的古记儿里,西府算不上最后的得利者。 “对了,那天我叫你打听宜安院的事,你可打听了?”陈素不让夏繁再扶自己,一边往前走,一边问道。 夏繁点点头,这可是她单独领的差使,自然是用了心了,她从荷包里掏出一个字条来,看着上头的记录,把从小赵氏跟陈素被抬回府里,宁氏前后都来过多少次,在屋里跟小赵氏说了什么,包括之后小赵氏的态度都一一跟陈素讲了,只是宜安院里两位管事妈妈,赵妈妈跟郭妈妈倒不是没有本事的人,宁氏具体说了什么,夏繁没打听的太详细,但陈素要求的宁氏走后小赵氏的态度,夏繁倒是留心问了。 陈素把夏繁手里的字条抽过来一看,不由笑了,“你这记的都是什么啊,你跟春晚不是跟我一起听夫子讲课的么?” 陈家对陈素的培养十分尽心,幸好前世陈素先后跟着两位师傅都是识文断字的,这方面她倒没有露怯,就是她的笔迹跟陈大姑娘不太像,陈素这几天已经开始悄悄把陈大姑娘先前的字纸找出来,当字帖悄悄临摹了。 夏繁有些不好意思,“奴婢不爱那些诗啊文啊的,”她生怕陈素因为这个嫌弃自己,连忙道,“但奴婢算账很快的,奴婢以前在家里的时候,奴婢的爹专门请人教过奴婢的,奴婢两只手都会打算盘!” 见陈素并没有生气,而是赞许的看着自己,夏繁胆子更大了,她家里送她进来,可不是来管大姑娘的四季衣裳的,真正的心腹是管着主子体己匣子的丫鬟,“奴婢其实力气也挺大的,比不上咱们府上的小子,但是真要是打起来,奴婢一人能打得过两个春晚!”外加一个林妈妈。 女孩子力气大并不是什么值得得意的事,不但是夏繁,就是她爹王明也没有向任何人透露过,夏繁来到陈素身边这几年,其实都没吃饱过,就是因为怕自己长的粗壮了会被剔出筠香馆。 今天她敢跟陈素说出自己最大的秘密,也是这个在陈素身边服侍了几年的丫鬟发现自家姑娘自摔了以后,性子跟以前有些不一样了,确切的说,是比以前有主意有眼光了,甚至连想法也不一样了: 以前陈素就算是出来散步,也只会挑早上太阳没出来,或者下午日落之后,生怕晒黑了自己雪白的肌肤,就算是散步,也只是略略活动活动,主张女子能“端静”为宜,而现在,陈素恨不得成天往外跑,她们劝了,陈素反而会说,她得把身体练的强壮一些,如果当初她身体好有力气,未必会被从车里摔出来! 夏繁由此猜测陈素对这次遇除生出了极大的恐惧,那么她这个力气很大的丫鬟,陈素必定会喜欢的,就像那天,如果夫人没有把陈素叫到前头车上去,她一定能抱住陈素不让她出事的! 自己就是讶异一个堂堂伯府大丫鬟记个字条都是错字连篇,没想到却得了这么大个惊喜,“你光说你力气大,我是不信的,”她举目四望,想找个合适的东西来试试夏繁这个“有力气”到底是什么程度。 可惜这花园子里除了花木就是假山,陈素目光落在不远处的盆景上,“走吧,咱们过去那边看看,” 依陈素的经验,那个半人高的罗汉松恐怕得有个三五十斤,搁前世她可以轻松的举起来,但现在嘛,恐怕想把这棵松树挪个地方都会闪了腰,“你去试试,看看能不能把这玩意儿换个地儿,嗯,就放那儿吧,慢着些儿,别伤着自己。” 夏繁在家可是帮她娘搬过油桶的,她围着罗汉松转了一圈儿,心里估摸了一下,连气都没运,直接弯腰用一只手就把那盆松树给拎起来了,径直走到陈素指的地方,轻轻一放,“姑娘,您看这么放成不?” “行行行,这样就行了,”陈素原就没指望夏繁能有拔山之力,这种程度她已经很满意了,“太好了,”她沉吟一下,“你力气大的事我知道就行了,别人不用知道。” 夏繁重重的点点头,她算是赌对了,姑娘真的没有被她吓着,也没有嫌弃她,“谢谢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