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元县,建设巷。
“曹闺,曹闺!”
十四岁的少女听见了叫唤,从床铺上挣扎起身:“娘。”
母女俩长得很像,尤其是那双吊眼。
一开口,咽喉里就像长了一块塞子,堵住曹闺的声音。
“你有点发热,我给你拿杯水。”
女人转身出门,曹闺坐在床上,抬手摸额头,她感觉不出来。
曹闺用酸涩的眼睛环顾这间的木结构小屋,两张床收尾并着,窗户宽阔,对着家里的院子,窗台上摆放一排可爱有趣的木制小玩具。
没有水泥玻璃不锈钢,但这一切的陈设曹闺都感到亲切熟稔。
窗台上有一半玩具,是她弟弟曹润的,其中有一个木蜻蜓还出自她手。
院外传来一阵倒水声,她甚至已经脑补出一幅画——女人的手扶着木桶边缘,往木竹混制的压水井贴靠,脏水哗哗地涌进出水口下方光滑的青石水槽里,压水井的对面是锁紧的木工房。
木工房是她启蒙的书屋,她爹在里面存放着赚钱的家伙,她爹……三天前修水库时,掉河里淹死了。
善元县三面都是山,西面挨着大运河,北面有一条江绕过上曹家村,向东流去,这条江每年都发洪水。
一直以来,官府只管收税,不管民生,尽管小县城在运河边,也没有给百姓的日子带来任何改变,反而一年苦过一年。
今年初来了新的县令,要在上曹家修一个大水库,还要维修河堤,靠劳力可以抵消赋税,还能拿到工钱,于是各个都跑去报了名。
曹闺的父亲曹有河也去了,他原也是上曹家的人。
曹闺的娘姓谈,南方商户的女儿,手里头有自己的一本生意经,认得的都管她叫谈姐,全名谈三俪。
谈三俪给女儿倒了一杯凉茶:“润润嗓子。”
“最近就不要出去玩了,外头一直都有人在往河谷运建材,雨又大,你爹刚走,我这心里慌得很。”谈三俪絮絮叨叨的,不像她平日实干家的风格,人也憔悴了不少。
“咯吱”
“咯吱”
半夜,那齿轮声又响起来了。
曹闺半梦半醒,想到昨天老师终于给她的设计图纸通过了,现在应该赶紧起床把论文改好,早点通过早点休息。
硬木板床很结实,曹闺翻身没有感受到铁床应该发出的响动。
不对,她现在在建设巷,不是大学宿舍。
曹家院子安安静静的,地上都是没有干掉的水迹。
五月的天气闷热,雨前更甚,还有小虫,曹闺不舒服地皱起眉,她想洗个澡。
想到这,便不再呆床上,把曹润也叫起来吃早饭。
“你和周老大夫说好什么时候去看诊?”曹闺带着弟弟吃掉娘出门前留的虾米藕丁馅包子和白粥榨菜。
一副拐杖靠在饭桌旁,一看就是小孩用的。
曹润的腿疾是娘胎里带出来的,他昨晚偷偷哭了半宿,没忍住喊爹了,还以为姐姐不知道呢,今早又表现得十分懂事:“明天早上都可以。”
曹闺知道了,就是今天他都会在家待着。
收拾好碗筷,曹闺身上黏糊糊的,她细细一数,有三天没洗澡了。
走进厨房一看,水缸里的水不够用。
“咚。”
木桶放在光滑的青石板上,她摇了两下压水井的手压杆,真是祸不单行,木杆松垮,这水井坏了。
手压杆抬起来,水皮却没有往井下探去。坏的不是手压杆,而是手压杆上串连着压水井的支点——一条短轴断掉了。
家里唯一修过压水井的爹刚去世,而她娘,因为受不了爹是死在岗位上的,情绪不好,隐隐有些抵触工匠这个行业。
所以,家里的木工房已经锁了,她也被警告不能再碰这些。
不如退而求其次,柴刀也是可以的,厨房就有。
木材、工具都就位了,万事俱备,还差个顶锅的。
曹润坐在床上看连环画,一面临窗,台上那些小孩玩具被动过了。
“曹润,洗澡吗?”曹闺突然站在窗外发问。
曹润让姐姐吓了一跳,手都是抖的:“不……”
他姐姐这双吊角眼睛,有些野性,不能说凶狠恐怖,只是一不小心就容易被吓到。
那眼睛,简直就是娘的进化版,眼角向上翘,有些三白,不仔细看不明显,因为她们的瞳仁大,眸子特别亮,偏冷,目光带着些审视,给人压迫感。
人家都说她们母女是耐看型的,属于乍一看很有记忆点,过后越看越好看的那一挂。
曹闺双臂曲上窗台,倾身靠近曹润,眼睛盯着曹润,没有感情地念:“身上不痒么?三天不洗澡了,还是夏天,那么多虫子。”
“啊?好像是有点?”曹润也不知道为什么,大清早的要洗澡,但曹闺这么一问,好像身上是有点痒,越想越痒,“要洗澡了吧?姐姐,越来越痒了怎么办!”
“姐姐给你烧水,你等着。”曹闺达到目的,便理直气壮地开始修压水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