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告吧!告成了咱俩一块去坐牢!”郭有亮一耸肩,一摊手,露出了流氓相。
潘高志羞臊着夺门而出。把正在门口偷听的李秘书撞了个趔趄。李英吓得连连鞠躬,嘴里不停地道歉:“对不起潘台!对不起潘台!”
“瞎了妈的狗眼,在这儿挡道!”潘高志像受了惊的疯狗,已经不管不顾,骂骂咧咧地冲向自己的办公室。
他使劲儿拽开抽屉,拿出镜子照自己的脸,发现左眼眶和左脸已经开始浮肿。脖子上被掐出了几道血印子,肋骨也开始疼。他没想到郭有亮竟然这么粗野。身为一台之长,一千多名员工的事业单位一把手,竟然动手打副台长!他抓起桌上的电话,想打110报警,但是手碰到摁键的一刻又改了主意,拨了老婆子的电话。
一刻钟后,潘高志忍着痛下了楼。他的妻子开着车已经等在了台门口。在女人的惊呼声中,老潘坐上了车,然后直接去了医院。
……
刘思北去省台的计划进行的比想象中顺利。
他和柳南最开始认为,最难过的是家里人这一关。爸爸不会太干涉,只有事事操心的妈妈,肯定会提出一连串的问题。但实际情况是,在思北吞吞吐吐说明情况后,妈妈的反应并不是很强烈。
那天晚上,思北独自回到家中。回家之前,他和柳南对妈妈可能会出现的反应进行了预判,并对回应方式进行了预演。
思北换了衣服坐到客厅,才发现妈妈和爸爸正在书房商量事情。他们讨论的声音有点大,好像出现了轻微地争吵。思北悄默声地站在书房门口听了一会儿,大概听出了眉目。
妈妈想着把放在万成的钱取出来,给思北买房子,但是去万成问的时候,得到的消息却是得等半年。思北爸一听就有点急眼,让她赶紧找关系。因为他听到小道消息,说万成的资金链可能已经出现了问题。再不拿出来,半年之后可能一分钱都拿不到……
思北故意闹了个动静,大喊了一声“妈”,父母才一脸愁容地走出了书房。看见儿子,宁晓敏的脸色马上由阴转晴,母子俩坐到沙发上聊天。但是聊着聊着,妈妈就走了神,好像又被什么事牵走了心思。
当思北吞吞吐吐地说,自己想辞掉市台的工作去省台时,宁晓敏低着头,端起茶杯呷了一口,顺嘴接过话茬说:好啊,去吧。
思北一言不发,等着妈妈反应过来。
半天,宁晓敏才醒过神来。她扭过头,瞪着眼看着儿子,脸上没有愤怒,只是非常的惊讶,“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会突然有这样的决定?”
去厨房抽烟的爸爸也走了过来。
“没发生什么大事。就是觉得市台这边的环境吧,越来越差,让我感觉越来越动荡。你知道吧,刚刚接管的那位代总监又出事了,莫名其妙地就不来了。上一个代总监,宫仁,到现在也不知道得了什么病,突然就说住院了,住哪个医院也不知道,什么病也不知道。人就跟蒸发了一样!挺吓人的。”刘思北一脸神秘地跟父母讲着单位最近发生的事情,说着说着,又怅然若失,“现在我们频道的士气可低落了!大家都觉得这个单位快完蛋了。”
“净瞎说!这么大的一个事业单位,党和政府的喉舌,完什么蛋!”宁晓敏听着不顺耳,忍不住纠正儿子的说法。
“去省台,去哪个频道?都说好了?”爸爸刘卫东好奇地问。
“先别说去省台呢!市台这边都说清了?都跟你的领导说了辞职了?这可不是小事儿啊,儿子!你辞了市台,省台干俩月又待不下去了,你可就成了失业青年了!”宁晓敏有些着急。
“哎呀妈,我在你眼里就是这么做事不靠谱的人嘛?你把你儿子想得也太幼稚了吧!”思北嗔怒着,为了让二老放心,他把这几天的准备情况说了出来,“昨天,我就去省台见频道的领导了,都市频道,跟柳南一块。”
刘卫东和宁晓敏都瞪大了眼。
“都市频道的总监和二位副总监亲自面试的我。柳南在旁边陪着。人家特别和蔼,就觉得求贤若渴,非常懂得尊重人。上来就说,盼着我过来都盼了快一年了!今天终于见到真身了!我一去,纯正的‘南腔北调’就可以重新开张了……”
“天呐!敢情你一过去,市台的‘南腔北调’整个被省台连窝端了呗!”宁晓敏诡异地笑着,脸上又闪过一丝不安,“这下省台和市台算结下仇了!孩子,你俩不会让人家当枪使了吧!?”
“谁是谁的枪啊!良禽择木而栖,只要省台跟我签订正式的劳动合同,就能保证我工作的稳定,我好好干我的工作,怎么会成谁的枪呢!市台这边一直是辞职自愿,走了那么多人,没见哪个有问题!况且,我也不欠他们什么!”
“你、你那个同事燕鑫可怎么弄啊!你舅舅还希望你俩好好处呢!”刘卫东轻轻地笑着说。
“爸,我就知道是你们在后面搞鬼了!我都和柳南好了,非让燕鑫还插什么一杠子!”思北拿起茶几上的烟盒一摔,有些气急败坏,“要不是燕鑫……告诉你们啊,死了这条心,燕鑫不是我的菜!”
宁晓敏眼里有一束不易察觉的光无奈地暗淡了下去。
“哎呀,儿子,跟你老爸可没关系!他们在我耳边这么瞎叨叨,我可是一脸严肃,什么都没答应。”刘卫东急忙跟儿子澄清。
“我舅和燕鑫她爸就没安好心,说白了,还不是为了他们以后从你这儿贷款更容易!”
“他们想得倒美!哪有那么简单!”
刘卫东说完,站起来,端起茶壶,一脸心事地走到餐厅蓄水。
宁晓敏接过了话题,说:“我和你爸商量了,准备给你买套房子,本来想着让你们跟我俩一起住,但是想来想去,总觉得不方便,要是以后添了孩子,确实住着也挤得慌!先买吧,哪怕买了先不住呢。再说了,万一要买的期房,等着交房不也得两三年!”
“啊!?我要跟着妈一起住!柳南也没问题。反正将来有孙子了也得你们看!”刘思北强忍着喜悦,跟妈妈撒开了娇。
“那肯定的。自己的孙子自己不看让谁看!”宁晓敏一下陷入了未来生活的美好中,“等我把钱从万成取出来,咱们就一块到售楼处去转转。”
“好嘞妈!那不就是这几天的事了呗?”
“不是,有点小麻烦。现在从万成往外拿钱不是那么容易了!虽然只有80万,但是也得找关系托人!”宁晓敏沉重地摇着头。
刘思北不知道这里面的利害,也不是很关心。他只知道自己在担心换工作会招来反对时,却听来了这么一个天大的好消息。内心的激动差点让他蹦起来,他极力控制着给柳南报喜的冲动。
“小北,你已经是大人了,换工作这事,我和你爸就不过多地参与意见了,你和柳南你们俩凡事多商量,多给自己留个后手,多想几步,尽量别得罪人!”
“行,妈,我们会认真考虑这些问题的。”
……
过了父母这一关,刘思北如释重负。
他非常得意地告诉柳南,他分分钟就能到北江台辞职,然后就可以到省台报道。柳南听了自是高兴,但脸上却不轻松。她凑到思北耳边,小声说了一句:到了北江台,不管谁问,都不要说自己去省台。然后给了他一个鼓励的眼神。
思北若有所悟地点着头。
柳南一句话,让他莫名地有些紧张。当他来到北江台见到柳天紫时,才明白柳南说的话很有深意。
这天,刘思北一大早就到了单位来堵柳天紫,想趁她不忙赶紧把事说清。
一进大楼,熟悉的环境,熟悉的味道,让他突生留恋和不舍。他觉得人真是很奇怪,心情这么容易受到环境和氛围的影响。但天要下雨娘要嫁人,事情已经无法改变,只能硬着头皮往前走。
谁知刚出了十一层的电梯,就撞见各栏目的制片人快步往会议室走。他走向“南腔北调”的小隔间,柳天紫一手拿手机一手拿着笔记本冲了出来。思北惴惴着打招呼,天紫回应了一声,顾不上跟他多聊,三步并作两步跨进了会议室。
刘思北只能坐到工位上等。“南腔北调”共六个工位,在楼层最东面被隔成了一个独立的小空间,这个小空间跟会议室只隔着一道半截的玻璃墙。会议室那边说什么,这边听得一清二楚。
其他同事还没到,思北打开电脑,装着找新闻的样子,实则注意力都在玻璃墙的另一边。
会议由频道仅剩的唯一的领导——副总监孟成主持。人都到齐落座,孟副总开始了讲话。
“今天一大早把大家叫来,开个紧急会,非常重要。有些人可能已经听说了,那总身体不适,请假了。还是个长假。现在频道只剩下我人一个了,台领导让我临时负责频道工作。我一听就头大。我就一个脑袋俩胳膊,没有三头六臂,这么多头绪,我哪儿能顾得过来!所以,我想了想,咱们只能铁路警察各管一段,把工作往下分摊,第一制片人临时肩负起副总监的职责,把自己负责的阵地守好,保证不出差错……咱现在就明确一下吧。春风全权负责《北江新闻》的工作,林刚全权负责《北江零距离》的工作,天紫全权负责《电视问政》和《南腔北调》的工作,黄江涛全权负责……有拿不准的问题跟我沟通,我再拿不准就请示台领导。前提是必须尽职尽责,保证节目的平稳运行。在新的总监、副总监任命宣布之前,频道的运行就按这个制度进行。谁那儿出了问题,负责人就承担主要责任……”
刘思北听着,琢磨着,小心脏跳得越来越欢实了。
合着现在孟成就算代总监了,柳天紫就相当于是主管《南腔北调》和《电视问政》的副总监了。我的娘啊,这个时候提出辞职,还真是时候!明着就是给柳天紫闹难堪呐!那边刚宣布制片人全权负责,他这边紧跟着就给制片人制造难题。《南腔北调》突然没了男主持,阿紫姐那抓狂扭曲的表情,真是难以想象呐……
怎么办?
刘思北心里慌作了一团。他突然想到了柳南。柳南早就跟他说过:地球离了谁都转!人家领导之所以成为领导,就是因为能处理各种问题。频道那么多男主持人,随便协调一个就能顶上。你本本分分地工作,不该谁不欠谁,电视台也没什么大恩与你,辞职是合理正当的权益……
果然还是女同志心细啊,把这些情况都预料到了。自己这个男子汉,快撞到墙了才发现问题。真是……
此刻,刘思北觉得柳南的建议是字字珠玑,就是这个理儿。自己的辞职赶上了柳天紫的全权负责,只能说巧了,这是柳天紫和他刘思北共同的不幸!谁愿意得罪人?自己更是用不着咸吃萝卜淡操心。省台那边马上要准备跟他签合同了。他这个时候犯不着妇人之仁。
打定主意,思北摸了摸胸口,提了提气,就等着柳天紫开完会出来。
终于,会议室那边传来了一句“散会”。大家纷纷起立,十几把椅子被大腿往后一顶,一块吱吱呀呀地叫起来。
刘思北的心“咚咚”直跳。
柳天紫的脚步声传来了,越来越近。
思北感觉快喘不上气来了。他的生身体僵硬,手像麻了一样扶着鼠标不能动弹,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电脑屏幕,脸胀得通红。
“小北,给燕鑫打个电话,问她到哪儿了。一会儿你们俩去录一个宣传片。”柳天紫人还没进来,声音就开始了发号施令。
“哦……嗯……姐,”思北壮着胆子,话到嘴边,勇气打了折扣。
柳天紫发现了刘思北的欲言又止,“咋了,有事啊?有事就说!”
“没有、没有,我先给燕鑫打电话。”思北还是退缩了。
电话里,传出了燕鑫的嗲声嗲语,“我再有半小时就到了。小北哥,今天中午咱俩一块吃饭啊,我有个秘密告诉你!想请你帮我拿个主意。一定啊!”
“我不能保证,中午我可能有事!”
“哎呀,有啥事啊!我这事比你那事重要,不听你可会后悔……好啦好啦,我马上到了,到了再说。你跟阿紫姐说,我马上就到。”
刘思北无奈地放下电话,心里突然产生了一阵惊悸。这个燕鑫真是个黏人的狗皮膏药,原来还对她有那么一点点好感,但她如此死皮赖脸、没完没了,再不辞职,他跟柳南的感情迟早要被她搅黄。想到这儿,他身体里升腾起一股愤懑之气。这股气顶着他噌地一下站了起来,看着站在工位前低头找东西的柳天紫,轻轻地走了过去。
“姐,有个事想跟你说一下。”
“啥事,说。”柳天紫没有抬头。
“我、我,家里给我找了个新工作,我可能干不了两天了。”刘思北拐了个弯,没敢说自己想跳槽去省电视台。
柳天紫像个机器人被摁了暂停键,手上的动作马上停了下来,然后猛地抬起头,瞪眼看着思北,一屁股坐到了椅子上。
“什么情况!?出什么事了?跟姐干着不高兴?”
“没、没有,这不是也快成家了嘛……挣得确实有点少,我妈老说我,连自己也养活不了,以后怎么养家?然后,我爸托人给我在银行找了个工作……收入还好多一点儿。”刘思北慢条斯理,波澜不惊地编着故事。
“哎呀,哎呀!”柳天紫像听到了灵异事件,慌得无所适从。她长吁短叹地在椅子上左右扭着身子,嘴里不停地“哎呀”着。“思北,你这是砸姐的饭碗啊!刚开了会,让我们每个人把自己分管的栏目管好,孟总说的话还热乎呢,一转头,你就告诉我不干了,这是釜底抽薪啊!”
刘思北被说得羞愧难当,好像干了不仁不义的坏事。
他红着脸,低了头,像闯了祸的学生站在一脸怒气的老师面前,不敢再言语。他觉得再多说一句,都可能会让眼前的这个红了眼珠子的女人崩溃。拍案而起、破口大骂,优雅的柳天紫秒变柳泼妇……思北脑子里展开了想象的翅膀。
“咋啦?思北怎么啦!?”孟成突然出现在他们身后,语气中充满着居高临下的威严。
柳天紫像触电了一样蹦起来,怅然若失地说,“思北要辞职!”
孟成脸上一下没了血色。他挤努着眼珠子瞅着思北,“不行!不同意!”说完,转身就往外走。
“别介啊!孟总,我也是没办法!”思北有些慌乱,像跟屁虫一样陪着笑,跟着孟成走了出来。把柳天紫扔在了身后。
走出来才发现,燕鑫在旁边的工位上坐着。阴着脸,也不看他。好像陌生人一般。显然,她已经知道发生了什么。
刘思北顾不上跟燕鑫打招呼,跟在孟成身后走了一段,突然觉得自己低三下四得像个孙子,都要辞职了还用这样吗?我不干了,你说不行就不行?你能把我怎么样?跟你们打声招呼这算客气的。惹急了,小爷收拾东西马上走。他心里发着狠,脸上的笑逐渐僵硬。
前面的孟总突然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嘴里轻轻地“唉”了一声。这个细微的动作一下打消了刘思北的怒气。他转念想,他们都是明白人,应该不会为难一个要辞职的人。刚才不过是孟成一时性急说出的气话,也有可能是“不舍”的另一种表达。大家配合着演个戏,自己何必当真?想到这儿便不再紧张。
“我一会儿去把宣传片录了……然后回去再跟我爸商量商量。”思北在孟成身后小声宽慰着,他已经懂得了要给领导台阶下。
“是柳南让你走的吧?”孟成一转头,突然来了这么一句。
“没、没、没有……她哪有本事让我走啊!”
“老爷们儿,可不能让老娘们儿管着!”孟成这句话说得咬牙切齿,好像他对“女人管着男人”这事有着天生的仇恨,近乎深恶痛绝。“你辞职去哪儿都行,但是就不能去省台,知道吧?因为这两家是竞争关系,去省台,就是跟我们拉仇恨!以后咱们就是仇人!”
一句话,把刘思北唬得魂飞魄散。他没想到孟成眼神这么毒辣、心思这么缜密!自己刚刚耍的小聪明这么快就被他看穿了!
刘思北也不知道怎么跟孟成说得再见,反正身体跟着脚丫子就往外走,脚丫子已经不受大脑控制。只觉得浑身燥热,整个人像丢了魂魄,脑子已经无法思考。
当手机响起来时,他已经出了电视台的大门,走到了街上。
电话是燕鑫打的,问他在哪里,让他到演播室录宣传片。他嘴里哼哈着,转身就往回走,走了两步,马上又说自己有急事,录不了了,然后就挂了电话。
他终于想起来,自己的车停在了地下车库,便硬着头皮又走进了大楼。慌慌地开上车,像打了败仗的兵,飞快地逃离了北江广电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