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中的秋天,夜里秋风一起,萧瑟之感就来了。岑功在院子里站了好一会,望着西厢房发了一会呆,叹了口气,整了整衣服,走到房门口轻轻叩了两下门。开门的是一位少年,约摸十二、三岁的样子,眉眼轮廓已显山露水,眼若寒星,嘴唇薄,带着一点少年的倔强,下颌内收,让清秀的眉目都收敛起来。少年躬身,说道:“舅舅,请进。”岑功见少年对他的到来并没有意外,心道他一定已经知道自己在门口徘徊了好一会了,索性就直说了吧,不用遮遮掩掩。
岑功对少年道,“宥儿,我来找你娘商量点事情,你也一起听下。”屋内的灯光摇曳,一位和少年眉眼有几分相似的妇人半倚在床头,一个小女孩从她手中接过药碗,妇人面向岑功道,“哥哥,我身体还不太好,就不起来了,你快坐。”岑功忙道,“无妨,你且躺好,蜀中秋凉了,你还是小心些身体。”他看了一眼少年,继续到,“今天是为着宥儿的前程来和你商议。”
这妇人闺中名唤岑小莲,岑功是她哥哥。岑小莲十多年前嫁给吴昭曜做了填房,生了一儿一女,儿子就是刚才那开门的少年,名吴清宥。一年多前,蜀中突然出现一股叛军勾结山匪作乱,吴昭曜为官的平安县卷入此案,受此牵连下狱,在狱中没多久就病死了。吴昭曜生前为官清廉,也没给子女们留下什么财产,岑小莲只得带着一双儿女来投靠自己的哥哥。岑功是个读书人,屡试不中,平时靠着教书和帮人写写画画度日,家里突然多了几张吃饭的嘴,岑小莲也知道他为难。
岑功说起一桩旧事,有一年他曾经在赶考途中救过一个道士,那道士当时负伤被人追杀,岑功将他藏起来,躲过一劫,道士为感谢他许他以后若有难事尽可去他门派找他。岑功道,“我们岑家是读书人,但是读书为官一道走得不甚顺畅,宥儿天资聪慧,如果他父亲还在世,或可以护佑他入仕,可如今……”。岑小莲心下了然,便道,“哥哥有什么想法不妨直说,都是为着宥儿好,我们只有感激。”岑功顿了顿,“我刚提起那道士门派修习剑宗,且有些名气,我想着宥儿如若有心,不如拜入这道人门下,他那道门离得也不远,来回也方便。”岑小莲看向吴清宥,虽然不舍但是也知道哥哥算计得没错,只是宥儿从小聪明,书也读得好,如今突然让他改拜入道门剑宗,他能接受吗?
吴清宥对着岑功拜了一拜,说道:“有劳舅舅为我筹谋,我愿意的。”岑功见他答应得爽快,心上一块大石头落了地,赶紧起身,“夜已深了,我就不打扰你们休息了。那我看看安排下带你上山拜师。”
岑功走后,岑小莲看着吴清宥一脸茫然,吴清宥主动安慰道,“娘不必为我担心,大丈夫若要立于世不只是读书做官一条道,剑宗在朝野均有不少修习者,与其遗憾不能入仕不如专心一道,或许也会有建树。”岑小莲见他想得明白,而自己也着实无力帮他想出什么别的法子,也不再多说,只是半夜还是偷偷抹了几把眼泪。过了几日,岑功带着吴清宥向蜀中腹地的逍遥山出发了。
岑功无意中解救的这位道人叫梅不瑜,现为真轩派掌门。真轩派在蜀中腹地的逍遥山,修习剑宗。剑宗自一百年前开始发展壮大,如今修习者甚众,开宗立派的剑宗门派多如过江之鲫。真轩派偏安于蜀中腹地的逍遥山,甚少参与剑宗的门派之争,江湖中几乎快没有了它的传说。
蜀中山水蜿蜒崎岖,虽然不太远,也行了好几日,岑功和吴清宥才到了逍遥山脚下。逍遥山被大片大片的竹海覆盖,不算很高,但山势险峻,只有一条小路上山。吴清宥望着这条路不由思忖,而今以后可能就只有这一条路走下去,不论去到哪里,都没有机会回头了。
到达山门口,两名小道童在门口迎候,作揖行礼后将他们往主殿引。真轩派看起来并不轩昂,路上也没有一堆堆的弟子,偶尔见一个道童也是行色匆匆,感觉鸟比人还多。进到主殿,其实也就是一间宽敞点的屋子,梅不瑜已经等在那里,岑功赶紧上前和梅不瑜行礼,寒暄了两句。梅不瑜看不出年纪,脸白白滑滑的,举动颇有掌门风范却不教人觉得不舒服,彷佛他生来就是个掌门。岑功唤吴清宥上前见礼,吴清宥端端正正行了个礼,抬头看见梅不瑜正若有所思的盯着他,眼中似乎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可立即就消失在他深黑而平静的眸子中。岑功稍坐了片刻,却也扯不出什么闲话,便称家中还有家眷需要照料,告辞下山了。梅不瑜并未强留,舅甥二人也没怎么依依不舍,吴清宥只说道“舅舅慢走,路上小心”。
目送岑功下山后,梅不瑜对吴清宥道,“从今天开始你就是我的亲传二弟子,真轩派没有那么多虚礼,不必行什么拜师礼了。你今天刚到,先好好休息,至于门派传承规矩什么的我再找时间讲给你听。”“梅庭,你先带清宥去他的住处。”早上接他们的道童之一应声而出,带着吴清宥往住处走去。一路上七弯八拐的,梅庭带他到了一处小院,小院子不大,前前后后都是竹子,房间陈设也很简单,但是吴清宥进去的那一刻却有一种全身重量都放低了的感觉。自父亲去世之后,他一直克己守礼,面对生病的母亲,年幼的妹妹,每天崩着一张苦瓜脸的舅舅,他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很平静,却其实也不知未来会去向何方。直到方才走进这座小院,这个房间的那一刻,他突然觉得自己的心好像有了安放的地方。梅庭在他身后道,“二师兄,您看还缺什么,尽管吩咐,我去给您准备”。“哦,没有了,你先去歇息吧。对了,方才师傅说我是他的二弟子,那我是还有个师兄”?梅庭回道:“是的。师傅让您先休息,其它诸事他会再和您说明的”。吴清宥见梅庭似乎不愿多言,也不追问,让他下去了。
这一夜是他难得睡得香甜的一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