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徐京墨斗,讨不着任何便宜。这是许半夏和他交锋几个回合后得出的血泪经验。 早晨10点的阳光从阳台的玻璃落地窗倾泻进来,大理石地面上星星点点的碎光,徐京墨逆光站着,饶有兴致地看着在角落小声嘀咕的女人。 许半夏兀自擦着自己的小红唇,动作之夸张,就差在脑门上写“嫌弃”两个大字了。 “不要脸。” 居然随随便便就强吻,不过也难怪,看看今天早上的黑长直和金色大波浪,就知道他的私生活有多么混乱,对待感情有多么不认真了。 虽然她暗自咒骂的声音轻不可闻,但还是被徐京墨听得真真切切。 “你的医德又在哪儿呢。”徐京墨挑眉反问,很显然,还在对她刚才说的肾虚耿耿于怀。 许半夏自知理亏,乱说确实是她的不对,一时沉默,没有回话。 “这里你住着,我房租可以不要。”徐京墨停顿了一下,说到自己的条件,“我奶奶很喜欢你。所以,你有空的时候多去陪陪她。” 许半夏内心其实是不排斥和徐老太太相处的,她为人慈祥和善,那种言语间散发出的温情和关心更是她极其渴望的东西,然而,徐京墨的说话方式,让她有些无法接受,甚至是抵触。 因为他认为这是一场交易。 因为他不可一世的优越感和那令人讨厌的命令口吻。 许半夏表情冷肃,压着自己的火气:“我自己有自己的工作和生活。”言下之意,我没有那么多时间。 面对许半夏的婉拒,徐京墨不以为意,因为据他所知,她的生活和工作,现在都是一团糟:“你现在是停职状态,那个醉汉如果继续闹,对你只有更坏的影响。你那个合租的舍友,有多不靠谱你今天也见识了。” “所以呢?” “如果我出面,事情就不一样了。医院那边你可以顺风顺水,这儿的房子不要说免租金,后期送你也不是不可以。” 果真是财大气粗,房子说送就送,就跟送一件衣服、一双鞋子那样,毫不在乎。 “顺风顺水的意思是?”许半夏嘴角带着不屑。 “不那么辛苦的科室,优厚的福利待遇,你想要的职称……”徐京墨漫不经心地列举着,钱多事少离家近,现在人不都追求这样的工作么。 还未等徐京墨讲完,许半夏就冷声打断了他:“你有事业心么?” 看似突兀的问题,却让徐京墨心下一沉,一双幽深的眼睛静待着许半夏的答案。 “我的事业心,不是用什么头衔、职称去满足的,我喜欢一样东西,我愿意花全部的心血去研究它、掌握它,从中获得那种乐趣是再多的钱都没办法来置换的。”许半夏整个人沐浴在阳光中,薄唇轻启,眉眼飞扬,嫩白的小脸明媚又倔强,眼里的骄傲和自豪很是耀眼夺目。 太久没有人和徐京墨讨论这样深刻又理想化的问题了。 本科建筑专业出身的他一毕业就接手了家族的生意,从零开始学管理、投资、经营,纷繁复杂的版块领域,大大小小的项目投资,从怯手怯脚到游刃有余也让他花了不少心力和时间。 最初的“学费”很昂贵,徐京墨曾经因为决策失误,策划书上他大笔一挥,一个名字一签,几百万就这样打水漂了。然而,家族产业庞大,资金雄厚,那么高起点的平台他真的摔不伤,几百万,也不过是集团账目上的一个不起眼的数字罢了。 不过好在他还算有一个不错的商业头脑,对数字和概率也极为敏感,后来,他的眼光就没有出错过,钱赚得越来越多,多到他几乎已经麻木。 事业心、乐趣? 也许有过吧,08年金融危机,整个华尔街凄风冷雨,全球股市风声鹤唳的时候,他找准时机,重拳出击,在金融暴风雪中打了一场漂亮的防卫反击战,最终笑傲风雪,转危为机,缔造传奇,在投资圈内留下了一道华丽低调的背影。 那一年,崭露头角,他才21岁,有胆有识。 喜悦之余,也有一些怅惘和失落,尤其是在夜深人静,一个人在书房整理学生时代设计的建筑稿纸时,这种情绪尤甚。 周游列国、遍访山河,古老的宫殿,现代的高楼,异域风情的村落,从每一处人与自然相依相偎的居舍中体会建筑之美,是他曾经的乐趣所在。 你有事业心么? 从来没有人过问他这个问题,许半夏是第一个。 他也很清楚,她问这么个问题,不是为了听他所谓的什么答案,从她的眼神可以看出,她从心里就已经认定,面前这个人,是满身铜臭的商人,除了钱,没什么别的追求,更不要提什么事业心。 思绪回来,徐京墨打量着许半夏,神色难辨,换了个坐姿,淡淡开口:“有事业,才谈得上事业心对么。” 他没有正面回答问题,一个轻飘飘的反问,无形中反击。意思很明显,即使你的事业心再强大、再高尚,你现在也摆脱不了“怀才不遇”的窘境。 没有头衔、职称、平台赋予你的光环,还会有多少人认可你费尽心思钻研掌握的本领? “医院你想回么?”徐京墨见许半夏迟迟不出声,又问了一句。 “想。”许半夏诚实地点头。 徐京墨换了一种说话方式,比刚才要柔和得多:“就算是互帮互助吧。我帮你回医院,也请你在我奶奶的病上多费心些。” “好。”他这么说,许半夏倒是不好意思再拒绝了。 *** 许半夏当天晚上就接到了院里面的通知,说是那天闹事的患者态度恶劣,众多医生联名表示对这件事情处理结果的不满,院里最终决定撤销对许半夏的处分,后续事情会进一步再议。 就这样,许半夏又可以回医院上班了。 她很清楚,这些冠冕堂皇的理由都不是定她去留的重要因素,最关键的人是徐京墨。 她不理解,也不认同这样的“游戏规则”,可是她现在只能硬着头皮去适应。也许,这就是顾南星说她不适合这里的原因吧。 洗完澡躺在床上的许半夏突然很想跟她的南星哥哥说说话,说说最近的琐事,说说离奇的“娃娃亲”事件,说说自己的困扰、困惑和委屈…… 拿起手机,许半夏从最近的通话记录中找到顾南星,正要按拨出键,指尖忽然停在屏幕上方。 不知道他现在是在上班还是在休息,万一他在值班,忙得脚不沾地,打过去只会徒增麻烦。又怕他在休息,电话打过去再把他吵醒。 暗自纠结了好几分钟,许半夏还是忍不住按了拨通键。 “喂,你好。请问哪位?”接电话的却是一个年轻的女声,有些熟悉,但一时又听不出来是谁。 “我是……”许半夏陡然被问住,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你是?这是顾南星的电话没错吧。” “嗯,南星现在不在,我是他的女朋友,您有什么事情我可以代为转告,或者你十分钟之后再打。”声音宛转悠扬,语气轻柔,不难猜到,电话那头肯定是个气质美女。 只是许半夏现在没有心情去品鉴美女,满脑子都回荡着“女朋友”这个词。 那天,她跟他开玩笑,说现在如果还用他的钱出去浪,未来嫂子会生气的。他没有反驳。 那天,商陆八卦兮兮地调笑他和她的师兄妹关系不纯洁。他第一时间跳出来澄清解释。 原来,她的南星哥哥真的有女朋友了。 “喂,你好?还在听么?”电话那头长时间听不到这边的回话,又询问了一遍。 许半夏回过神来,极力使自己的语气和音调保持平缓:“我改天再找顾医生吧,不是什么特别重要的事情。再见。” 还未等那边回话,许半夏就匆匆忙忙地点了挂断。 拿着手机愣了有足足好几分钟,床头柜上的闹钟滴滴答答地响着,一看,已经是晚上十点。 关灯,睡觉。 辗转反侧,睡不着,又拿起手机,刷起了朋友圈。纤细的手指机械地滑动着屏幕,眼睛迅速扫视着别人的状态,有深夜发吃报社的,有微商卖包包鞋子的,还有……秀恩爱的。 1分钟前,顾南星发了一条朋友圈。没有任何文字,只有一张图片,上面是一束鲜红的玫瑰,娇艳欲滴。 可能是因为屋子里太黑,屏幕太亮太刺眼,许半夏忽然觉得眼睛很不舒服,止不住地流眼泪。 该死的结膜炎,又犯了,一定是这样。 *** 张薇薇用顾南星的手机发完朋友圈,迅速地退出了应用,并且将刚才许半夏打过来的那条通话记录删除。 手机放回原位没过多久,顾南星去完洗手间回来了。 今天算是他们第一次正式约会吧,原定六点吃饭,因为顾南星加班,九点才到餐厅,所以才吃到现在。 “可以走了么?我送你回家。”顾南星今天累得要命,这儿的饭菜也不合他的胃口,这会儿他只想回去洗澡睡觉,不想再耽误时间。 “南星,你是奔着一定会分手才跟我交往的么。”张薇薇妆容精致,笑容明媚,半开玩笑地说道,“感觉你今天来跟我约会,像是有人拿刀架在你脖子上似的。” 顾南星苦笑:“我这个人本身就很无趣的,交往一段时间之后,你只会更加厌烦。” “没关系,我们可以慢慢适应彼此。”张薇薇信心十足,从身后的座椅上拿了一束玫瑰花,“送给你。” 女人送男人花,还是挺稀奇的。顾南星疑惑地看着张薇薇,没有伸手接那束花。 “下一次换你送给我,因为我喜欢收男朋友的花,觉得很浪漫。”张薇薇笑容不减,“那个实习生明天就可以回医院上班了,也要谢谢你的这个师妹呢,她算是间接做了小红娘呢。” 顾南星皱了皱眉,很快又舒展开,然后伸手接过了那束花:“谢谢。” 他没有细说他跟许半夏的关系,只说是曾经的师妹,现在又一起共事,能帮就帮一把罢了。至于答应交往的事情,权当给自己一个脱单的机会而已,最终能不能走到一起,他不能保证。 而她,也不会笨到去相信这些鬼话。女人的直觉告诉她,许半夏之于顾南星,是与众不同的,甚至可能是独一无二的白月光,而他手机里的备注、通话记录以及相册,全部佐证了她的猜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