侦查员试图在海潭市的失踪人口中寻找与被害人DNA匹配的人,不过,一无所获。
每一年、每个城市都会出现几具无名尸体,死亡原因不同,生前的经历也各不相同,最终的结局却是一样的,在冰柜中待上几天后被送往殡仪馆火化,短暂的一生匆匆结束。在这一点上,上天对每个人都是公平的,无论你生前多么高贵,死后都将成为小盒子里的几抔灰,纵然不情不愿,也必须与这个世界道别。
许多情侣喜欢将两人的姓氏缩写刻在戒指上面,男士的姓氏在前,女士的姓氏在后,以作一份独一无二的纪念。缩写为D的姓氏有很多,杜、董、刁、窦、丁、都、邓、段……
第二大队的警力有限,精力也有限,如果以此为线索,那么这一次的调查范围会相当的大,即使排除万难搜寻下去,也无异于大海捞针,在抽干水之前很有可能一无所获。
毛浅禾和洪见宁正在新民公园的南门、北门的监控录像中一帧不落地搜寻可疑人物。在录像中查找可用的信息和线索是一件枯燥至极的事情,录像没有声音,走动中的人像一个个木偶,需要的耐心远比其他工作多出许多,一个不留意,嫌疑人可能就在眼前溜掉了。
洪见宁虽然没有队里的年轻人有侦查天赋,却是第二大队最能坐得住的人,任烟生一直清楚,所以将这项犹显艰巨的任务分给了他。至于毛浅禾,警队新人,初来乍到,容易毛躁,做一份枯燥的工作可以让她在短时间内安静下来,能静下来,便可以沉心思考。
文佳:“一般情况下,除了少年儿童、精神类疾病的患者、有智力障碍的人,以及存在安全危险的失踪人员以外,家属在自然人失踪24小时后可以向公安机关报案。被害人在8月29日死亡,到现在已经超过了24个小时,还是没有人报失踪,看起来被害人是单身,而且平时不和父母一起住,基于被害人的可获得性和易受攻击性,凶手对其下手。”
毛浅禾正在看监控录像,思忖过后说道:“假如利害关系人在被害人死亡前离开家,或者失踪,就不会知道他失踪的这件事了。”
文佳点头,“若是如此,还有第二种可能性,凶手就是与被害人生活在一起的人。”
8月30日,晚上9点,碎尸案发生后的第13个小时。
李洋将顾客名单送到任烟生的办公室,“老大,从戒指上市的那天起到本月28号,一共有81名海潭籍的顾客购买过这款戒指,店铺提供免费刻字服务,但是顾客中没有人在戒指上刻下‘D&Z’这两个字母。顾客多数是通过银行卡或支付宝支付的,都有记录可查。”
任烟生:“戒指是情侣对戒中的其中一枚,店里的刻字服务是免费的,既然没有在店里刻字,有很大的概率是不想在店里留下关于这两个字母的更多信息,‘D&Z’意义不同。确定尸源后,首先要做的事情是排查被害人的社会关系,看看是否存在婚内出轨这一类的情况。你先以年龄41-45岁为筛查条件,通过这些银行卡号一个个查下去,查到符合条件的人后记下他的家庭住址,我们到时逐一排查。”
李洋:“明白。”
任烟生将名单递还给他,“买戒指的人未必就是被害人,但一定和被害人有着亲密关系,顺藤摸瓜也能确定尸源,你先去查吧。”
毛浅禾在工作时接到了父亲毛立国打来的电话。
毛立国:“闺女,爸爸在市局外面等你呢,你最爱喝的雪霜奶盖也买好了,说好了6点回家吃饭,怎么还没有下班?”
毛浅禾看向墙上的钟表,已经过了晚上9点。为了尽早适应这高强度的工作,她从7点到现在一直没有停下来歇息,口中念叨着“忙完要给爸爸打个电话”,最终却还是忘记了。“爸爸,我还要再过一会才能忙完呢,你和妈妈先吃饭吧,别等我了。”她说,站起身活动了几下筋骨。
毛立国:“没关系,你去忙工作吧,爸爸先把车停好,在车里陪你。”
毛浅禾:“爸爸,我骑车回去。”
毛立国:“行,都依你,还和以前一样,你在前面骑车,我在后面开车。”
毛浅禾挂断电话后走到窗边,父亲的白色卡宴停在了市局对面的车位上,车灯将黑暗处照得明亮。她遥望着,心头温暖,望见父亲的满头白发,又是一阵心酸,清楚父亲看不到她,但还是在楼上隔着玻璃向他招了招手。
任烟生从办公室里走出。毛浅禾回到自己的位置坐下。
任烟生在洪见宁的身后停下,“宁哥,有发现吗?”
洪见宁:“暂时还没有看到提着包裹或骑车走进园区的可疑人。晚上6-7点的这段时间是新民公园一天之中游客最多的时候,过了8点游客渐少,9点以后基本没有游客了,垃圾车在凌晨2点左右开进园区收走垃圾。这些和我们在询问调查时得到的结果基本一致。”
任烟生:“凶手大多会选择在自己熟悉的地方处理尸体,要么住在抛尸地的附近,要么经常来这里,简言之,凶手一定是新民公园的常客,对公园内的所有角落都很熟悉。”偏头,他继续说道:“毛浅禾,说说你的看法。”
毛浅禾:“犯罪嫌疑人作案大多基于四种原因,情杀、仇杀、财杀、激情杀人。本案中,凶手在作案前做过很多细致的准备工作,比如戴上一次性手套、准备针、线和桃木剑,这些都不符合激情作案的行为特征。被害人的左、右手掌完整,手掌可以提供指纹,警方得到指纹后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提取并录入指纹库。凶手将这一部分尸块留在足球场,说明他坚信警局的指纹库里没有被害人的指纹,他对被害人很了解,只有亲近的人才会知道这一类信息。凶手将被害人的头颅用强酸腐蚀,目的就是不让警方在短时间内确定被害人的身份,换言之,凶手不想让警方通过确定被害人的身份和信息而查到他。所以,我认为凶手是被害人的直系亲属的可能性很大。”
毛浅禾的推理与任烟生的近乎一致,他只淡淡地说道:“直系亲属,等同于认定案件的性质是仇杀或财杀,不够全面。如果凶手是被害人的女朋友或未婚妻,你刚才说的这些信息她也是清楚的,如果是这样,案件的性质就是情杀。”
毛浅禾纠正了方才的说法,“凶手是与被害人关系较亲近的人。”
任烟生:“你继续说。”
毛浅禾:“戒指,象征着忠贞不渝的爱情,我认为这枚刻有‘D&Z’的戒指是案件的突破口。被害人有长期戴戒指的习惯,而这枚戒指的形状也和留在尸体上的痕迹相符,应该就是被害人长期戴着的那一枚。凶手分尸时故意将这枚戒指摘下来,没有带离抛尸现场,而是抛到了距离尸块较远的一处容易让人发现的位置,我认为他当时的心理不是畏罪,而是嫌弃,碰到这件物品就会觉得恶心。如果被害人已经结婚,这段婚姻很有可能曾经出现过非常严重的问题。当然了,凶手将戒指抛离,也不能排除是为了嫁祸才做出来的动作。”
任烟生认同她的想法,语气却依然平平淡淡,“我刚加入刑警队的时候,罗支对我说过一段话,我觉得很有道理,今天也把这段话告诉你。其实案侦工作很难,但是也不难,一些线索明明摆在眼前,却被很多人忽视了,能从每个人都能看到的线索中查找更新的线索,再用咬定青山不放松的劲儿钻研下去,那么,你就是一名优秀的侦查员。”
毛浅禾听罢,有一点懵,又好像有一些理解。半晌,她才慢慢明白,这是一段很含蓄的夸赞之语。
任烟生离开办案区之前朝楼下望了一眼,只一眼便看到了亮着车灯的那辆白色卡宴,结合毛浅禾之前的行为,他大致猜到了些许。“今天你的工作先到这,收拾下东西,回家陪父母好好吃顿饭,明天早点过来。”他对毛浅禾说道。
毛浅禾忙应着,抓起背包,“好的,好的,任队。”
洪见宁目送任烟生回到办公室后,对毛浅禾说道:“姑娘,等时间长了你就明白了,任队长这个人其实比谁都温暖。他是特警出身,在突击队里工作过很多年,整天面对枪支和暴徒,靠命和运气在搏斗,我们没有吃过的苦他都尝遍了,那些场面上的话,任队从来都不会说,也不屑说,他在工作上只讲究三个字:事上见。”
毛浅禾背上双肩包,“嗯,我知道了,宁叔。”
洪见宁慈和一笑,“快回家吧,家里人还等着你吃饭呢。”
毛浅禾下楼后,任烟生在她的椅子上坐下,替她做完了她今天没有完成的那些工作。
10点,任烟生来到法医室。
高飞的工作已近尾声,正坐在电脑前整理《尸体检验报告》。任烟生将一罐速溶咖啡扔给他,“辛苦了,我的飞飞,刚才我在楼下掐指一算,你这里有新发现。”
高飞笑应道:“任半仙,你算得还挺准。”
两人走到解剖台旁边,被害人颈部肌肉的逐层分离工作已经完成。
高飞:“通过对被害人的颈部没有被强酸腐蚀过的肌肉的逐层分离,有了新的发现。被害人的脑组织出现了可见的淤血征象,也就是说在他死之前有一股力量靠近了体表的静脉压闭,但是没有压闭深层的动脉,血液还可以继续通过动脉供应头部,只是无法通过静脉回流,通过这些可见的淤血征象基本上可以确定死亡原因。”
任烟生:“是勒死。”
缢死与勒死,通俗来讲就是主动和被动的区别。缢死,自杀。勒死,被杀。二者都会导致呼吸道压闭而机械性窒息死亡,既有相似处,也有明显的不同之处。
缢死,通过自身的重量下沉,使作用于颈部的绳索勒紧,从而导致机械性窒息死亡。着力较重的部位会呈现出比较深的索沟,着力较轻的位置索沟会逐渐减轻,直至消失。尸体的可见征象为:死者的颜面苍白、脑组织缺血。
勒死,多运用他人的力量,使得交叉在颈部的绳索以比较快的速度收缩,压迫颈部,颈周受力均匀,索沟深浅基本一致。尸体的可见征象为:被害人的颜面呈青紫色并肿胀,脑组织淤血。通过对尸体的解剖,发现一部分的被害人出现了脊髓损伤、颅脑骨折的征象。
凶手有些小聪明,却忘记了留在尸体上的证据是毁不掉的。
任烟生:“你怎么看?”
高飞:“颈部总动脉分叉下部的血管内膜没有出现横向裂伤,作用力为环收力。环收力,我简单点说,凶手当时的动作就是一环、一收,动作非常快,一气呵成,被害人毫无反抗之力。结合索沟的形态特点来看,凶手用来勒颈的绳子和缝装尸块时用到的线一样都是最常见的一款,这里不好查,范围太广。杀人和分尸的地点应该是在同一处,杀完人后就地分尸,我们也许会在第一案发现场找到余下的尸块。”
8月31日,案发的次日,海潭市的新闻频道开始滚动播放警方寻找尸源的信息。当天下午1点,炽盛装潢公司的一男、一女两名员工来到刑警支队第二大队认尸。
男员工彭帅:“我们看到新闻就过来了,戒指我见过,被碎尸的这个人有可能是最近几天我们联络不到的公司经理董琨,他之前戴过那枚戒指。”
毛浅禾:“董经理是什么时候与你们失去联络的?”
女员工刘淼:“8月27号我们就联络不到他了。”
男员工彭帅补充道:“准确的说是8月27号的上午9点左右。”
从27号到31号,时间已过24小时。通常情况下来警局认尸的人大多是被害人的直系亲属。毛浅禾:“从失去联络到现在已经四天了,你们为什么还没有通知董经理的家属报案?”
刘淼:“按理说这种事不该由我们来管,可是董经理的太太实在是指望不上,她的电话始终打不通,闺女在广州工作,对家里的事情一概不知,只能由我们来做这件事了,公司里还有很多事等着董经理过去处理呢。”
彭帅:“我们公司在27号的上午9点召开了临时会议,董经理作为公司的掌舵者应该到场的,可是他没有来,并且在第二天也没有出现在公司。正好我手机里存下了他太太的手机号,出于关心给她打了个电话,可那头关机,直到我们来认尸的时候电话也没有打通。”
毛浅禾:“董经理之前也失联过吗?”
彭帅:“从来没有过。他平时很守时,只会提前到公司,极少迟到、早退,像无事不来公司的这种事,从我入职到现在,近十年的时间里都没见他做过。”
毛浅禾将电话打给任烟生。例行程序走完后,带这两名员工来到法医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