柔玄镇地处雍州境内,其西、东与冀州和获鹿府接壤。北地有河,名为二龙河,军门营盘便驻扎在河岸之畔,河溪蜿蜒向西北流去,过沙河庙汇入五台河而注入大夏境外的“碎叶海”。南部十里外有处巍峨青山名为“集铁山”,山口外围是层层叠叠的山林树海。 白家主仆直至太阳西沉,才在山林子里找到一处避身之所。这是一个很窄且又狭长的山洞,但因是他俩身量不高的原因,倒都能挤得进去。 阿措先寻来了枯干松树枝条堆在洞口前,生起篝火,不见有野兽钻出,她才放下心来。想来这片山林,在几日里被程家家丁叨扰了个遍,稍大点的野兽早就吓到山沟里去了。 她本来担心篝火的烟气会把生人引来,但直到夜幕降临,这片山林仍然安静,月亮渐渐升起,夜猫子声声叫的山林就更为空寂了。 两人不由猜想那两只花面狸的归宿,怕是已在金银笼子里安歇,无须再让人来找野兽熏白了。 山洞位处高处,里面较为干燥,也许是真的有野兽在这搭穴,气味不甚好闻。阿措在溪水边发现了灯芯草,很是欣喜。按照野外生存手册教程所述,在山洞安歇定要修建一出入口的屏障。此时已是冬日,灯芯草的枝干枯黄,正好可以扎成束子,堆在山洞口。 它们拔起来并不费劲,她和白明简不一会儿就扯了一大捆,往山洞里背去。 阿措先将灯芯草细细许多小捆,拿草叶扎实,再一个个连起来做成门扇。她干在中间的时候,白明简突然说道:“你先去一旁,这些我都做了。”说罢竟把活儿抢了过来。 她愣了半响,话说平日里小少爷也会干些挑水,搬柴的重活儿,但这回是完全让自己歇着,总感觉哪里不对。她在旁边待了一会儿,他的手脚可不及自己的麻利,好几次她都想说她来吧,不然天都要晚了。 可瞧着他一脸郑重的表情,她觉得自己还是识趣的好。 她不能扎门,就在距离洞口较远的地方把火生了起来。她干完这个,转过头去看他,他竟然也干完了,心中不免惊讶了下。两人合力将灯芯草做的门堆在了洞口,在洞中生火的烟气升到洞顶,从洞口与门扇间预留的烟道中散发出去,使得洞内中下层无烟,倒也不觉得呛人。 白明简去整理包袱里的东西,她又无事可做了。 她环顾左右,从褡裢里取出个皮制的水壶,到溪水处灌了一壶凉水,回来将它埋在生火处底下的沙土中,慢慢煨热。 好在那是处活水,好在这是冬天,至少喝不死人,她想道。 生存主义者在前世极为小众,但也有各种流派的说法,什么“暴力抢掠派”,“原地固守派”,“深山地堡派”等等。 她是最传统最守旧的“户外生存派”,学的大抵都是贝尔那一套“荒野求生”东西。也就是说,只做短期野外生存的打算,所做所为都基于一种“看到活人就意味着我重返文明了”的前提,到最后一定是要融入人群的。 她盘坐在火堆前,一脸惆怅。在前世,她玩野外生存的工具齐备,设施齐全。但此番她从柔玄镇出来,将能替代能凑合的东西准备了许多,可真真正正来实践了一遭,就彻底放弃了当野人的打算,这样能活过一个月都困难。 她默默想着心事,他们只需在这里呆上一晚,直到明日一早有马匹从柔玄镇出来前往雍州,那马会吃了不干净的巴豆饼子拉肚子,然后就有了她打家劫舍的可能性。 对,她要打劫。 并不是为了钱,是为了一张前往雍州的通关路引。古代对平民的限制太多,人口流动并不多见,百姓出门需要路引。 他们缺那张纸片。 也许是那天晚上她侥幸杀死了麻军爷,使得她对自己的实力有了强大的信心。她前前后后想了许多次,真心觉得问题不大,只要白明简愿意帮忙。然而……她又在这事上犯了难,这是在怂恿未成年人抢劫,按照前世的说法,她是教唆未成年人犯罪。从昨日白明简答应帮她送豆渣饼子,她就纠结上了。 她一直在想他那么聪明,是不是已经猜到自己要做什么。 她这会被白明简抢了活,脑子终于空暇,不想事了,认真反省着她的道德底线简直一降再降。白明简要是真被教坏了,将来走上歧路,他爹他娘还不在地下手撕了自己。 “唉!”她叹了口气。 “怎么了,你不舒服?”他回过头来,关切地看着她。 这男孩或许只是信任自己到了极点,说什么就做什么,倒是蒙骗过去也不困难,那张通关路引确实要紧。 她想着小少爷方才都帮她把重活都干了,这个不在话下。 她正要说时,却被他手上的东西吸引住了。 火光中,他手上一张是黄芳的推荐信,一张竟是……她被卖为白家奴仆的契约文书。只见他检查了下,又用油纸布包好,塞在怀里。 她的头皮要炸了,就说这张契约文书她只在白家见了一次,就再翻箱倒柜怎么都找不见了!这纸关攸她的性命和自由,当时白家烧成废墟,她很是着急,也以为跟着烧没了。 他是什么时候收起来的! 亏得她还惦念着将他娘的遗物取出来。 她盯着他起伏的胸膛,这契约文书和推荐信一块被白明简重视着,她方才所想岂不很是自作多情?。 她在他眼里就是个奴婢,真没意思。 在柔玄镇府衙,谢灵松瞧着谢灵芝与下人一起收拾行装器奁。他的表情严肃,看着半屋子大大小小的箱笼,终于忍不住了,呵斥道。“柔玄镇总共有几个马车轿子,能拿得起这些东西?” 谢灵芝不敢顶嘴,又把东西裁撤大半,可就算这样,也是直至三更才将东西装点好。 谢灵松叫来都指挥使司的校尉官,嘱咐他们分出一部分人来,将谢灵芝送出雍州,护送着到获鹿府。那里有谢家的商行店铺,他已去信,到时候有专人陪着谢灵芝返回洛阳。 而谢灵松也将于明早出发,回去雍州,办理公文事务不说,他还要挑选来柔玄镇候补官员的人选,并且下发州官令,将柔玄镇的平民拦截在关卡之内。 明日谢氏兄弟将一起离开柔玄镇。谢灵松听都指挥使司的人说到,程杰江替朱致找到了两只奇兽。他嗤之以鼻,还以为朱致有了什么大本事,到最后还是去找了造假的糊弄。 他对程杰江的钻营极度反感,倒没有多想其他。他那日放话给朱致,朱致已给了回复,两人将意思说得清楚,各取所需,互不干扰,柔玄镇本就没有事情发生。 都指挥使司的校尉官说,明日白玉京的朱大人也要离开柔玄镇。 他冷哼了一声,这倒是巧,要走一块走了。 在程家大院,朱致、程杰江和毛孝刚三人围绕着花面狸看个不停,仍未回屋安歇,花面狸被放在了个金丝编制的笼子中,正酣睡着。 他们守了大半夜,花面狸除了那身惊人的毛色,还有什么奇异之处。程大郎仍在府中,这次程杰江大方得多,三百两银子赏给了他。 程大郎回家了一趟,把银子放下。兄弟俩自然欢喜这份厚重的赏银,但心中更为白家主仆的离去唏嘘不已。 两个人对着叹了半晌的气,程大郎收拾了下行李返回了程家大院,明日他要和朱致、程杰江等人一同进京。他负责照看这两活物,确保安全送至京城。 阿措传授给他的那点狸子知识,他学着说了一遍。 “各位大人,这祥兽不敢饮太凉的水,以野果和谷物为食,性情怕人,这也是没办法。” 这两小兽独独对程大郎亲近,使得朱致三人无可奈何。当然这是欺负果子狸口不能言,说不出真实原因,它们哪是亲近程大郎,而是在他家中住了月余,受了他不少教训,又在昨日捆绑至半夜,纯粹吓得动弹不得。 毛孝刚拉着程杰江的衣袖。“冰白玉鼎到底还取不取了?” “自然要取,这瑞兽虽说金贵的紧,但路上说不好会碰着磕着,有两手准备才是完全之策。”程杰江提点他。“你若不取,这事便自始至终都是程某在做,和你说不上关系了。” 毛孝刚腹诽道,谁想你不到一日,这已有了货真价实的祥兽,当下岂不是就已和自己没了关系? 他着了急,下定主意要把冰白玉鼎取来,塞都要塞到朱致手里。 这就吩咐他的随从赶着明日一早出城,将冰白玉鼎取来,而他无论如何,都要牢牢跟住朱致和程杰江二人。 在洞中,白家主仆吃着黄糖饼子,啃得很是艰难。 阿措当时唯恐干粮占地方,塞不进去别的物事,把饼子拿杵子砸的瓷实。这饼子放的时间越久,表皮越干,硬的像块石头。 她费劲咬了几口,只留下牙印子在饼面上,她抹抹嘴,换了后槽牙去咬,将白明简逗笑了。 他把手中的饼渣递给她,她扭头不理。 又是一口用力咬下,她只觉口腔一软,当是终于咬动了,结果吐出一颗牙来。 这个时代上哪补牙去,她捂着腮帮子,一阵跳脚。 白明简连忙来看,要她张嘴。 ……并不是很疼。 阿措的原身只有十二岁,她缓缓捂住了额头,还……真特么是太久远的回忆。 这是乳牙掉了。 白明简从她的手上捡过这牙,出去外边,她追了出去。 “少爷,我那是下边的槽牙。你可别往山下扔!”她舔了舔嘴里牙齿的那个豁口,这是第二磨牙,最晚换的一颗。 这颗牙再长起来,换牙就结束了。 从古到今,儿童换牙的习俗并没有多大变化。“上牙掉了扔床底,下牙掉了扔屋顶”,要认真对待每一颗脱落的乳牙。 她跑去洞外边,就见白明简很是正式地念念有词道:“老鼠老鼠,和你换牙啦,把你的好牙齿换给我家阿措吧。” 他用劲将牙远远扔到了山洞上边。 看来习俗还是不同,她默想道,古代小孩换牙,要和老鼠换最好最锋利的牙齿。 白明简拍拍阿措的头,一脸的慈祥。“阿措,你要长大了!” 啊呸……他的牙先换好了有什么稀奇。 就在这时,两人突然看见,柔玄镇上方窜出了冲天的火焰,燃红了整个夜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