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小溪伤好后,很是被冷落了一段日子。直到九月初九重阳节后,才重新被召回了御前。 听到君王传唤,石小溪托着被罚抄的三十遍《女论语》走进李纯书房。按陈弘志的示意恭恭敬敬跪在一侧,不敢打扰正忙碌的李纯。 好半天,小溪跪的膝盖疼了,托着《女论语》的手臂也酸了。可李纯置若罔闻,像没看见她人似的始终没睬她。 小蛮是早就回到御前侍奉了。这会,她看着小溪进退两难的尴尬情景有点焦急,很想找个借口提醒一下李纯。刚要说话,就被陈弘志的眼色制止住,下巴朝外点了点,意思是让小蛮出去。 小蛮不由睁大眼,做了个“为什么”的表情。陈弘志没好气的转过头,干脆不理她。 大概是近来朝政与家事都不太顺心的缘故,李纯的脾气有些暴躁,动不动就会发火打人。 没小溪配合,形单影只的小蛮不敢像过去那般放肆。她犹豫了一下,忧心忡忡地看看仍跪在地上不叫起来的小溪,终不敢惊扰圣驾,一步三回头的贴边走了。 陈弘志躬了躬身,同样识趣地退了出去。 那三十遍《女论语》是不小的一摞,小溪双手酸的就要托不住了。 这会儿书房内就剩了她和李纯两个,但李纯还是不理她。安静的屋里,只有瑞兽蹲在角落里芬芳吐香。 石小溪终于忍不住了,开口道:“陛下,奴婢知错了。” 李纯闻言,总算抛下手里的经卷,端详了她一会,悠然道:“好啊,煎茶吧。”他舒了个懒腰,仿佛一切都没发生过似的,“你不在朕身边的日子,他们煎的茶总差点火候。” 石小溪有点发愣,叫她煎茶?这就算过去了?看刚才的架势,还以为要怎么难为她呢。 “怎么啦,几天不见,朕支使不动了?” “不是的不是的,奴婢还以为陛下仍在生奴婢的气,所以……”她抱着挨打心跪了半天,再料不到李纯就这么简单利落的轻轻放下。些天受的委屈忽然一起涌上心头,眼眶一酸,泪盈于睫。 李纯眯眼瞧了瞧她抄写的《女论语》道:“拿过来给朕瞧瞧。”小溪赶紧起身恭恭敬敬送过去,李纯随手翻了翻,“嗯,字写得不错,收起来煎茶吧。” “是。”小溪知道这事算彻底过了,答应一声抹抹泪,破涕为笑。 从上回小六的死,自己挨打,到禁足在含凉殿被冷落的这俩月。小溪很有些心灰意冷。 她侍奉李纯两年多,李纯对她和小蛮可谓不薄。情感上,有时恍惚中会忘了李纯其实是天子,在心底把他视作了长辈和亲人。 所以这次受罚,小溪觉得格外委屈。尽管知道错在自己,也知道行刑的人手下留情——还不是看君王眼色。但是,委屈就是委屈。 小溪告退说去煎茶,李纯说不必,把器物搬这儿弄就好。一时间,茶碾锅轴茶罗调达子等物全搬进书房。李纯说不急,叫小溪慢慢来做。 欣赏着小溪姿态优雅手法纯熟地碾茶、过筛,李纯漫不经心地问:“我隐约记得,你父亲是个名厨?” 小溪的心顿时怦然狂跳,但却不敢表露声色,恭谨道:“回禀陛下,是的。” “嗯,难怪。”李纯似乎想到了什么,出了会神,若有所思,“我记得你第一次被朕叫来问话时,张口就求朕送你去尚食局学艺,为什么?” “因为……”小溪想起李涵的嘱咐,不能说有冤屈的话,“因为奴婢喜欢。” “现在还喜欢吗?” “奴婢……”小溪雀跃之情顿时摆在脸上,她目光晶莹地看看李纯,连手里的活计都忘了,“奴婢不敢说喜欢,不是,奴婢的意思是,在陛下身边伺候就很好,不对,也不是……”越说越错,小溪懊恼不已,怎么每次脑袋一热就抽风呢。这种错她如今已经很少犯了。 “哈哈哈……”李纯笑了起来,这才是他熟悉的石小溪。最近别说小溪,连小蛮也变了样,呆呆板板像个木头人,搞得日子过的好无趣。 他一开心叫回了小蛮,茶也不喝了。带上她俩捎着豆豆,叫陈弘志赶紧张罗,骑马跑到曲江附近玩了整整一天,傍晚才回。 小溪小蛮原以为经过上次的风波,李纯和她们之间会有些隔膜。没想到风波过后两边居然更亲近了。李纯甚至特别开恩,准许石小溪在不当班的时候可以去尚食局学艺,令尚食局内监安排最好的御厨,她想学什么就教她什么。 高兴时,还命小溪亲手做几样小菜送来品尝。在小溪心里,不管李纯对别人怎样,她对这位杀伐决断的天子还是感情颇深的。她侍奉李纯兢兢业业,特别尽心。有时甚至觉得,如果他是自己的祖父或父亲就好了。 唯一遗憾的是,她与李涵难得一见。每逢宫中家宴,李纯很少让小溪跟随。即便凑巧碰上,也只能远远地望上一眼,还不敢让李纯发现。个中滋味,唯有自己知道。 这年冬天,李纯移去了中和殿居住。 自从入冬后,李纯的身体就不太好。时不时就感到头晕目眩,心慌气短。御医百般调理,也见不到太大成效。 小溪越来越发现,李纯对郭贵妃有一种说不清的厌恶。甚至觉得,李纯搬到中和殿是嫌含凉殿离蓬莱殿太近了。虽然她也听到过宫中一些模糊的传闻,但总觉得那些传闻太可怕,跟她认识的郭贵妃不可能是同一个人。 或许因为郭贵妃是涵哥哥和湛哥哥祖母的关系吧,小溪对郭贵妃从心底还是比较尊敬的。不像小蛮,恨不能一辈子躲着她不见。人与人之间的感觉,爱憎厌恶有时毫无理由,想想真是奇怪。 入冬后不久,小溪发现李纯召见了一个奇怪的人。 这人是大臣举荐的方士,名唤柳泌。乍一看,的确品貌不凡,很有点仙风道骨的意思。他在御前面不改色侃侃而谈,号称曾得到仙人的密授,有不世仙方在手,能炼制出使人永葆青春,长生不死的仙丹妙药。 身体正不适的李纯一听,龙心大悦。立即下诏,赐柳泌居于兴唐观,命他一心一意替自己炼制长生不老的仙药。凡所需求的什物,不管什么尽数供给。 从小溪见到柳泌的第一眼起,就有种说不出的怪异。虽然她之前应该没见过柳泌,但不知为何,她就是觉得与这位柳仙人似曾相识。 回去和小蛮一聊,发现小蛮亦有同感。 她们什么时候见过柳泌?回想过往经历,应该没这么个人啊,为什么就是觉得熟悉呢。 姓柳的方士没见过,但姓柳的半仙倒真见过一位。 当年,在南宫府的地下密道里,那个半仙始终带着面具,说话的声音也因隔着面具瓮声瓮气的。可是仔细回想,他俩的身高体形非常相似。 难道,这柳泌是当年在南宫府曾遭遇过的那个柳半仙?! 小溪小蛮被这个推断出的可能惊呆了。 可能吗?不可能吧。柳泌不是朝廷重臣推荐来的著名方士吗,怎么可能和南宫月家那个不敢见光的半仙是同一个人。连她们自己都被这想法给惊住了。 但是,假如万一是的话,她们不敢想象这柳泌会炼制出什么丹药。 她们可清清楚楚地记得,那位半仙那一屋子的小抽屉小药罐,还有石小溪始终念念不忘,她们家沁梅斋专用的装沁梅清酒的小酒坛。 可是,她们连当时那个半仙姓柳或姓刘都不能确定。仅凭直觉就断定这是同一个人,确实太武断。 何况,李纯对柳泌所言深信不疑。连谏官略劝了几句都被叱责。她俩空口无凭,别说讲给李纯听了,任何人面前都不敢流露。 兹事体大,她们决心找机会试柳泌一试。 恰好这天,柳泌进宫觐见君王时,李纯正忙与他务命他稍候片刻。 小溪小蛮听说柳泌来,找了个理由从殿内撤出。略一商量,一个执着佛尘,另一个端了盏热热的沉香饮。故意莲步轻移,花柳拂风,笑嘻嘻地朝柳泌等候之所娉婷走来。 “柳仙人请!”小溪直把那盏琉璃盅内盛的沉香饮送在柳泌跟前。秋波一荡,巧笑倩兮,引得柳泌的魂魄立时被她勾走了几分。 还没回过神来呢,小蛮佛尘一扫,从他目瞪口呆的脸上轻轻掠过,笑道:“哎呀,有个小飞虫落在仙人脸上呢。”莞尔一笑,芳菲妩媚,占尽风流。 刚好过来拿东西的豆豆不由看傻了,哎呀这俩姐姐今天这是咋回事啊?从没见她俩对某人笑的这么灿烂过。可是,她俩同时发力,咋觉得有点瘆人呢。 小蛮使个眼色,令豆豆离开。她自己启明眸展花颜,嗲声笑道:“仙人请用啊……哎呀,怎么不小心把仙人给烫啦!”趁柳泌失魂落魄,一盏滚烫的沉香饮尽数推在他身上,饶是冬衣穿的厚,可小蛮瞧准了专烫他的手。 柳泌顿时“哎呀”了一声,甩手而颤。 “呀,”小溪故作惊讶地半掩着口,“仙人也怕烫?您不是法力无边吗……没事,我去给陛下说一声,立刻给您传御医来哈。”说罢佯装拧身欲走。 “回来!”柳泌赶紧叫住她,“没事没事,一点没事,不用麻烦不用麻烦,你看,这不是没事吗。” “哦,果然没事啊,不愧是仙人,啧啧啧,好厉害!”小溪击掌叫绝。看着柳泌烫的快起泡的手,心想你就装吧,我再给你加加劲,看疼不死你。 还没等小溪动手,小蛮已经用佛尘抬起柳泌的手,故意试着狠敲了几下,赞叹道:“仙人的手就是不一样啊!”疼的柳泌苦不堪言。 但这不过是开场戏。 小溪道:“柳仙人是第一次来长安吗?” 柳泌道:“对啊,蒙陛下召见,山人头回进京。” “仙人都会炼制什么丹药,有没有吃了能变漂亮的?” “有啊,我有海上仙方,保管吃了以后能让女子变得更美,青春不老。” “哇,好厉害,那仙人会做迷药吗?” “迷药?迷……您说的是什么迷药?” “就是那种一洒让人闻了会昏过去的迷药,还有,仙人喜欢戴面具吗?我觉得您要是戴上副面具,保证看起来仙味更浓,风范更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