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很有耐心的等待着,一直等到赛维把手帕扔到面前的雪上,等到手帕冻成薄薄的一片。患难见真情,赛维是有真情的,不过全倾注在胜伊身上。非得到了太平时节,才能匀出心思去一爱一刘平。
天上飘着鹅毛大雪,幸好没有起风。刘平讪讪的垂下头,被大雪覆盖成了一只雪球。
天亮之后,无人冻死,但是也没有粮食可吃。香川武夫打开了地堡入口,想要派人进去探探情形,顺便带些饮食炊具出来,可是扭头望了部下,他忽然感觉自己无人可派。士兵只剩下二十名不到,是不舍得让他们再枉死的,小柳治和马英豪是自己人,其中马英豪还是个瘸子,也不适宜让他们打冲锋冒险;马老爷老得干巴巴,而且一惯的狡猾别扭;马家的龙凤胎怎么看都是一对瘦弱的大孩子;小桥惠负责了一切后勤工作,也是绝对死不得。
于是,他对着刘平一招手:“过来,你下去看一看,如果没有问题,就去一趟粮库,运些大米和罐头出来。”
他一边说,一边将一枚钥匙和一只手电筒给了刘平。刘平接过了这两样东西,正要下洞,不料赛维忽然叫道:“慢着!谁知道洞里还有多少蛇?你们不能让他赤手空拳的下去!”
香川武夫看了赛维一眼,随即拔一出了自己的手枪递给刘平。在刘平接枪之前,赛维踩着厚雪跑到洞一口附近,伸手去开一只木箱:“一把枪里能有多少子弹?给他炸弹用,炸弹比枪厉害。”
香川武夫一直没有留意过赛维,没想到她忽然机灵活泼起来,竟敢擅自去动手雷箱子。把手枪插回腰间皮套,他正要上前阻止,然而赛维已经像捧土豆似的,捧着三只手雷走过来了。
香川武夫犹豫了一下,没有多说。刘平莫名其妙的揣了三只手雷,知道赛维此举必有所为,不过当众也不能问,便一言不发的跳入了竖井之中。
地堡内还残留着硝烟雾气,地面横着许多死蛇。刘平打开手电筒,一边走一边大声的呼喊白琉璃。将要走到指挥所时,他忽然看到了马俊杰的鬼魂。
马俊杰还保留着死亡时的模样。一个脑袋歪折到了肩膀上,他冷冷的望着刘平。
刘平听到了他的问话:“你们要走了吗?”
怨气弥漫开来,带着杀意,刘平看出他会是个麻烦的小鬼,有心让他魂飞魄散,可是在他动手之前,马俊杰的幻影渐渐淡化,飘飘忽忽的消失了。
刘平关闭了手电筒,继续往前走。走廊里并没有活蛇,他停在指挥所门前,发现指挥所内一片狼藉,可是煤油灯居然还亮着一盏。门旁角落里,金子纯与马俊杰的一尸一首也都还在。
出了指挥所,刘平一边去开隔壁粮库的铁门,一边高一声低一声的召唤白琉璃。铁门表面被手雷崩得坑坑洼洼,幸好锁眼依旧清楚。他从粮库里背出一袋大米,一些包一皮装好的干菜与罐头。回到指挥所,他找出两根尼龙绳,把食物与一尸一首分别绑成两捆。死结刚刚系好,他忽然回头,看到了门外探头缩脑的白琉璃。
刘平不喜欢他,可是此刻见了他,却是意外的高兴。随手捡起一只散落的罐头,他抠开铁皮走向白琉璃:“我想你也不会死。”
然后他蹲在白琉璃面前,把肉罐头放到了他的袍襟上:“你要不要水?”
白琉璃偏着脸,用一只蓝眼睛看他:“你们要走了?”
刘平答道:“洞里有蛇,他们不敢再住下去,但是也不会走。”
他用手指从铁皮罐头里挖出一块肉,送进嘴里咀嚼:“现在不走,就走不成了。”
白琉璃轻声答道:“我很喜欢这里,我要留下来,哪里都不去了。”
刘平一舔一了一舔一手指,又去罐头里拿肉吃:“一个人,还有蛇,不寂寞?不害怕?”
白琉璃看他吃得很香,就把铁皮罐头放到了他的面前:“不寂寞,这里有很多鬼魂,老的,小的,男的,女的。我看不到它们,但是我知道它们都在。它们比人更好,我一爱一他们胜过一爱一人。人的心思,我总是摸不透。我摸不透,我就很累,很愤怒。”
刘平端起了罐头,向他微笑:“对不起。”
白琉璃佝偻着腰,喃喃的低语:“对不起我的人,都被我杀死了。他们变成了鬼,反倒不会再亏待我。”
话到这里,他一阴一恻恻的一笑。一只手托着怀里的婴一尸一,他四脚着地慢慢的向前爬。爬到了两具一尸一首跟前,他很怜一爱一的摸了摸马俊杰的头发,然后背对着刘平说道:“把他们留给我吧,我的孩子都饿坏了。”
刘平几口吃光了罐头,然后扛着食物站起身:“白琉璃,别威胁我。”
白琉璃低沉的笑出了声音,笑得身一体颤一抖:“你怕什么?如果我的诅咒能杀死你,你早死过千万次了。刘平,为什么你会是个骗子?我想不通,我很想不通!”
刘平迈步向外走去,听到白琉璃在后方又道:“你还会再回来的,骗人的人,也会被骗!”
小桥惠有了刘平运出的粮食肉蔬,便开始埋锅造饭。众人吃饱喝足之后,香川武夫带了十几名士兵,开始了新一天的寻觅。小柳治和马英豪照例是并肩坐在火堆旁,头上共顶着一片雨布挡雪。
起初是天下太平的,可不知是谁先挑一起了头,马老爷和马英豪一递一句的对了话,并且不是好话————大冷的天,夜里又是死里逃生,他们此刻自然没有心情再虚以委蛇。
双方的语气越来越激烈,马英豪反常的激动了,历数了马老爷一生的罪状————马英豪的一娘一得了重病,马老爷连个医生都不让人请,马夫人不是病死的,是躺在床上无人照顾,活活饿死的!而马英豪当时人在日本,回来之后就发现一娘一没了,一娘一的遗物也全没了。
马老爷立刻反唇相讥:“你一娘一不守妇道,死的好呀死得妙!”
马英豪气得头上直冒热气,当即又提起了自己的瘸腿————世上怎么会有父亲忍心把儿子打成残废?
马老爷哼哼冷笑:“谁知道你是哪里来的野种?”
马英豪气得脸也不要了,指着马老爷的鼻子问道:“你有证据吗?”
马老爷非常善于气人,抬手一点自己的太一阳一穴一,他轻飘飘的答道:“我有直觉。”
马英豪像被大锤击中了心口,神情痛苦的一闭眼睛,随即低头去拔小柳治的手枪:“好,好,我今天就要弑父了!”
小柳治连忙掀了雨布向旁躲闪,而马老爷起身往赛维身后一避,扯着薄薄的小嗓子又道:“英豪,你问过我了,我还没有问你。你当我不知道你和佩华之间的丑事?她毕竟是你的庶母,你个畜生,竟然连人伦都不要了!”
马英豪怒不可遏,想要把马老爷的脑袋揪掉。马老爷转身就逃,赛维和胜伊对视一眼,起身也逃,临逃之前还扯了刘平一把。
马英豪拄着手杖,站在大雪地上打哆嗦。而小柳治眼看马家四人越逃越远,不由得愣了一下,随即高声叫道:“不对,他们要跑!”
此言一出,远方的赛维从袖子里甩出一只沉重手雷。打开保险之后她顺手往旁边的老树上一磕,随即像扔一只铅球一样,把手雷狠狠的掷向了小柳治。小柳治盯着空中飞来的小小黑影,一秒的愣怔过后,他横着一跃,把马英豪扑倒在了雪地上。
与此同时,手雷在半空中爆炸了。
马家四个人跑疯了。
雪太厚了,一脚踩下去,不费劲就拔不出。马老爷老当益壮,一窜一窜的比谁都快。赛维学会了父亲的跑法,也加快了速度,唯有胜伊最弱,需要刘平拉扯着才不掉队。但是弱有弱的好处,胜伊一个踉跄跌倒在地,顺着一道斜坡骨碌碌滚下去,彻底的领了先。
跑着跑着,马老爷尖一叫一声:“一妈一的,我们留了脚印,怎么办?”
后方遥遥的起了枪响,显然他们并未甩掉追兵。赛维眼看前方又有一棵老树,就气喘吁吁的对着刘平伸出了手:“你不是还有手雷吗?给我一个!”
刘平立刻掏出一只给了她。而她一边跑一边除了保险。将手雷狠狠磕上树干,她漫无目的的转身向后又投了出去。一声巨响过后,她向下纵身一跃,口中大喝:“滚!”
马老爷和刘平都很听话,当即卧倒,一起往下滚。胜伊先行一步,已经滚到坡底。眼看马老爷张牙舞爪的下来了,他大惊之下,一个鲤鱼打挺就要起身,可惜刚刚起到一半,他便被马老爷结结实实的压在了身下。喉间发出一声哀鸣,他恨不能立刻死了。
可正是要死不死之际,他忽然一扭头,发现自己眼前不知何时多了四只蹄子。
顺着蹄子往上瞧,他看到了一张马脸,一丛鹿角,以及一双黑一毛毛的大眼睛。
他的眼睛缓缓睁圆了,随即扯着嗓子高声喊道:“姐,姐,你看,来了个四不像!这玩意儿不是万牲园才有吗?哎呀,姐,它一舔一我了!爸爸你别压着我……哎呀,又一舔一我了,刘平,救命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