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着情绪喝酒,更容易醉。 那天晚上,程景行说了很多,说自己十岁之前是怎样跟着母亲一起生活,说自己这么多年来独自待在他乡,说他母亲的病痛。 大部分时间里白恬安静地听着,是给他最好的安慰。 酒箱里空了大半,白恬眼看着面前那个常挂着笑的少年,在此时红了眼眶。 他看着她,还是笑,问:“你哭什么?她走了不要我了,我还没哭呢。” 白恬吸了吸鼻子,稍稍坐直了身体,“程景行,我抱抱你好吗?” 醉酒的人反应慢一步,等到他回过神理解白恬说了什么之后,白恬已经扑进他的怀里。 “天已经黑了,可以哭了。” 他伸手环着她,几乎要把她揉进骨子里。没有想过在这个时候,居然能有这个小姑娘陪着他。 他本以为,他从来都是一个人。 后来的很多年里,程景行才知道,世界以痛吻我,她是救赎,她也是祸首。 正如白恬和程景行说的,这个世界上有几十亿的人,每一秒都有新生儿来到人世,每一秒也都有人死去。 他们只是身体离开了,形灭灵却永存,他们在以另一种方式守护着我们。 难过是很难,可是总会过的。 夜幕遮住了我们的眼睛,但黎明一定会来到,所以不要那么悲观。 白恬并不知道,当她出现在这里,奔向他时,他的世界已是白昼。 万物皆按照它们的规律进行着,星月落下,太阳照常升起。 数百万年来,不曾有变数。 南方的冬天,连寒气都是湿润的,透过衣裳,钻进骨子里。老房子的墙角,两人彼此依偎着熟睡。 七点,这片老城区又开始了新一天的吵闹。 程景行被隔壁父母催促孩子上学的声音吵醒,窗帘开着,有点晃眼睛。他想要伸手挡一挡眼前的光亮,却意外地发现手被白恬攥着。 她靠在他的胸前睡着,身上披着他的外套。外套底下,他的那只手被她攥得紧紧的。 他竟没想松开,就着这个姿势看她。 臂弯里的她可爱得一塌糊涂。 她的一张小脸睡得红扑扑的,卷翘的睫毛轻颤,好似窗子里打进的一星半点阳光,都在她睫毛上跃动。 如果她此时睁眼,眼底一定有一片光辉。 摸出手机想悄咪咪地给她拍一张,亮起屏幕,看到时间。 七点十五。 他是迟到惯了的人,这个点他并不着急。恍然间却记起,今天好像是期中考来着。 他无所谓,小姑娘却是要参加的。 另一只手捏了捏小姑娘的脸,“醒吗?你还要考试。” 小姑娘睁开眼睛,睡目惺忪,还是懵懵的样子。窝在他的怀里,没说话。 程景行顺了顺她的头发,“那就接着睡,不去学校了。” 再过了半分钟左右,白恬渐渐回神,几乎是瞬间弹出程景行的怀里。动作幅度太大,脑袋磕到沙发的扶手上。 “砰”的一声,光是听着都觉得疼。 程景行好笑地爬起来,干燥温暖的手掌在她后脑勺上轻轻柔着,“都睡一晚上了,怕什么。” 白恬横他一眼,想起东郭先生与狼的故事。 她是那个把“兼爱”施于恶狼身上的东郭先生,他是那个“忘恩负义”的小恶狼。 可是她忘记了,最后制伏恶狼的也是东郭先生。 白恬望了望墙壁上的挂钟,电光火石之间想起今天是个什么日子。 程景行看着她大惊失色,下一秒,她冲过来拽着他,拎了书包就往外跑。 老城区实际上离学校不算太远,只是要过马路得顺着走老大一段才有人行道,这样一来,路程就增加了。 这一片地方公交车的班次本来就少,等得人又多,以至于每辆车都特别挤。等到上了车了,他俩也差不多迟到了。 白恬急得不得了,程景行仍是任她拽着悠哉悠哉地跟在后边。 白恬催促到:“你快点啊,考试会迟到啊!” 难得见她着急忙慌的样子。 他懒懒散散地回她一句“知道了”,反过来牵着她跑。 他不顺着马路走,反而直往马路中间冲。白恬一惊,拉着他要往回走。 程景行笑起来,眼角眉梢像有光晕流转。 “别怕,我牵着你啊。” 好似妖狐化作公子身,擅诱人而摄魂。颦笑皆令人目眩神摇,就此潦倒我的众生。 程景行先翻过马路中间的护栏,打算在护栏的另一边接着她。他忽略一个问题,以白恬的小短腿,根本翻不过这个有程景行大半个人高的护栏。 白恬愣了一下,刚要爬上护栏,程景行把手放在护栏上,双手一撑再轻松一跃,就翻了回来。 打横抱起白恬,让她在护栏上坐着,自己再像先前那样翻过来。 动作连贯,一气呵成。 她坐在上边,两条腿垂着,触不到地。在车水马龙的马路中间,却像极了坐在高脚凳上的三岁小姑娘,双腿晃来晃去的,富有童心。 如果穿着粉粉的公主裙,一定很可爱。 一瞬间父爱爆棚,他对她伸出双手,“来来来,爸爸抱抱。” 怀中的人确实是不盈一握的瘦,却因为怕冷里三层外三层的用厚厚衣物包裹着自己,像笨重的彩色的小企鹅。 一边把她从护栏上抱下来,一边嘴里还在念念有词:“你怎么不穿个粉粉的小裙子啊,多可爱啊,我牵着你就跟爸爸带着女儿过马路似的。” 白恬注意着过往的车辆,往马路对面走,没搭理他的话。 前天穿了的,只是你没看见。 匆匆从马路中间穿过,弄得几个司机被吓得紧急刹车,降下车窗破口大骂:“哪来的死孩子,要不要命了!” 程景行拎了她的书包在手里,牵着她一个劲往前跑,边跑着还边笑着和旁边的司机大叔道歉,“不好意思啊大叔,我姑娘考试要迟到了。” 确实像爸爸带着个女儿,在干件缺德事。 程景行带着她穿过小巷子,回身望她时,小姑娘眉眼盈盈皆是笑意。 就那样傻乎乎地跟着他跑,好像被他拐走了也不怕。她脸上的粲然笑意,恍然间让程景行觉得,他们仿佛不是在赶考试,而是在私奔。 他说:“你也不怕被我骗了。” 早晨的阳光让入目的万物都披上一层金色。 白恬仰着脑袋看他,阳光也落在她身上。温暖的光亲吻她的脸颊,衬着她的笑靥,刹那间便让他的世界愈发明亮起来。 “你不会骗我。” 那一瞬间,程景行想。 希望佛祖把我俩的关系打上个死结,谁也别想分开,而即便身后有牛鬼蛇神追赶,也只能顺着这条路一直跑下去。 如果你先死,我没有活路。 同样的,如果我死了,你也别想活。 “2013年11月11日 橘滋脏话。 动了情的痞子,连刀都拿不稳了。” 高三的半期考只有两天,意味着比高一高二能多一天的假期。 一天的额外假期加上一个周末,这三天对有些人来说是考试之后的放松,对有些人来说是煎熬。 当然,对于程景行这种人来说,是可有可无。反正在哪不是玩啊。 周一在学校里见到程景行的时候,他正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和几个女孩子开玩笑,他只是对着她偏了偏脑袋算作打招呼。 白恬这才明白,那天确实已经过去了。 生活似乎又回到了正常的轨道,程景行依旧是那个女生围绕的程景行,白恬依旧是那个傻愣愣的白恬。 周一第二节下课的大课间,每个年段室的门口会放榜,整个年段所有同学的总成绩排名。 大部分的人都挤去看排名,教室里只有稀稀落落的几个人,空荡荡的。 程景行从教室外边回来时,白恬正坐在位置上看杂志。 程景行闲着无聊,索性坐在她旁边的位置上和她一起看杂志。 《VOGUE》 这样一本英文原版杂志,就得不少钱。 她翻一页,他就乱翻好几页下去,白恬也不拦他,就任着他闹。 “甜甜,要不要哥哥给你买几条小裙子呀?” 白恬从他手里把杂志拿回,“不用了谢谢。” 程景行这人没皮没脸的,就是欠。听白恬说这么一句话,心里别提多畅快了。 手从她的脖颈后边儿绕过去,捏她的脸,“哎哟,我的甜甜怎么这么可爱呀,给哥哥抱抱好不好?” 那股子流里流气不正经的臭德行真是一点没改。 白恬正打算说什么,教室外路过几个人,大约是以为所有人都去看排名了,没注意到教室里边还有人,说话声音格外大。 “这次考试的进步之星是白恬啊,不是上回你递Q号的那姑娘?” 走在中间的那人不屑地嗤笑一声,“谁知道她和她们班的程景行睡了几次了,算我当时眼瞎好了。” 程景行盯着那几个人没说话,白恬拍开他的手,“别动手动脚,不知道的真以为我和你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