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着青蓝色棉袄的外婆坐在堂前的摇椅上,摇椅旁边的木桌上有印着鸳鸯戏水的陶瓷水壶还有一个有了些许黄渍的白瓷茶杯,茶杯上方是袅袅的热气。
“外婆!”我唤着她。
外婆仍是阖目,摇椅静静地摇晃。
“外婆!”我走到她面前,想唤醒她。
“快走!不要回来!我可不认识你这个千古罪人!”外婆猛然睁开眼睛,面上尽是冷淡。
我摇头:“不!我不走!”
“走!”外婆漠然地看着我。
“外婆,为什么?后山不会塌的!吴家村也不会被埋没!村民们都会没事的!王道他们说的都是假的!”我努力想要去说服外婆,双手正要去握住外婆的手臂。
这一刻,外婆忽然之间就在我的眼前消失了,那个摇椅还在静静地轻摇着。
我愣了一下,就慌忙张望四周,没有看见外婆那一抹青蓝色的身影,却看见了槐树前的那一抹孤傲的身姿。
清风徐来,吹起了满地泛黄的枯叶,连带吹起那人身上的袍衣,以及那飘逸如同瀑布的长发。
我欣然一笑,飞奔过去,张开双手想要去拥抱他的后背。
“宫玫!”
他没转过身来,也没回应我的话。
就在我以为自己会触碰到渗透着寒气的宛若冰山的身体时,自己却扑了空,直愣愣地往前面的粗糙的树干撞去。
“哎呀!”我赶紧捂住自己的额头。
这下,睁开眼,看见的不再是自己那破落又温馨的家,也没有了宫玫的背影,而是干净的有着七彩斑点的窗帘,还有那闪耀着七色的光线,温暖亲吻着我的脸颊,可我还是没能习惯,这种真实又可怖的暖感。
“旋沫!你怎么到地上去了?”筱筱捧着一个端盘推开了我的房门。
经她的提醒,我回想前后发生的事情,才知觉自己刚才是做了梦,从床上扑了下来,不小心撞到梳妆台的桌角,站起身来,可见自己的额头上泛了青紫色的淤青。
这淤青也不算难看了,毕竟镜子里的自己也丑的很,微肿的眼睛下边是深深的黑眼圈和大大的眼袋,脸颊都瘦小了不少,脸色异常的惨白,跟涂抹了不少的粉底一样。
“阿渔说应该把你给绑起来的,说你上回闹绝食,这回肯定闹自杀了,没想到,你还真的给我闹自杀了!我都没你那么严重,怎么就想不开呢?没个男人,又不会活不下去!更何况,宫玫都不是个男人呢!”筱筱絮絮叨叨地把端盘放在我的梳妆台上,然后扣着我的手臂,把我给拖回床上去。
我瞅了筱筱一眼,想反驳她的话,这才察觉自己的喉咙干涩到着火,嘴唇都干裂起来了。
“你现在死不成呢,就跟我出国留学吧,阿渔已经办好手续了,是在荷兰,听闻那里是个崇尚色彩的国家,走到哪都能看见缤纷的色彩,阿渔说,住在那里的人每天的心情就跟色彩一般斑斓多姿的!你觉得怎样?如果不喜欢的话,再换个国家,反正阿渔家有的是钱,我们就该趁机敲他一笔!”筱筱从那端盘上捧了一碗汤水过来。
她用小汤匙搅了搅碗里头的汤水,我咽了一口唾沫,就伸手抢了过来。
“诶诶!刚舀上来的,挺烫嘴的!”筱筱惶恐地劝阻我。
我先试着喝了一小口,有点烫,没什么味道,勉强可以喝下去,于是不顾筱筱的警告,我毅然一口气喝完。
“算了,你这样,我就能去给王道他们交代了,果然睡觉是不错的,一觉醒来,什么都忘记了,然后重新开始新的生活,哦耶!”筱筱宽慰的笑着,振奋地拉伸了一下双手。
我把碗递回给她,用手背摸了一把嘴上的油水:“阿渔呢?”
“他在外面啊!难道你想到要去哪个国家了?”筱筱把碗放回端盘上。
“哦。”我立马从床上蹦了下来,往楼下走去。
筱筱捧着端盘跟上来:“旋沫,我告诉你,除了泰国,哪个国家,我都可以跟你去。”
我站定身子,看着她:“筱筱,其实我觉得,你除了泰国,你哪儿都没法去,就算你去了别的国家,又能怎样?你的心已经不在这里了!难不成李白师兄逃避,你也跟着他一样一生都在否认这段感情吗?我跟你不一样,我要回去吴家村,后山把吴家村埋了,外婆现在情况怎样,我都无从得知,让我拍拍屁股一走了之,我做不到,我是外婆一手带大,于情于理我都要回去照顾她!加上,我必须找到宫玫,一定。”
说着,我就蹭蹭地跑下楼。
筱筱仍旧端着那个端盘和空碗站在楼梯上,她的目光是涣散的,也不知道她究竟在想什么。
阿渔和王道两个人正坐在各自的办公桌上接待客人,我直接冲到阿渔的桌上,他本来是跟客人在谈话的,由于我的到来,他和客人不得不打断交流,双双抬头望向我。
“大师兄,给你两个选择,第一,现在,立刻,马上开车送我回去吴家村!第二,把白布袋给我,我自己坐大巴车回去!”我语速极快地说完这句话。
阿渔看了看我,又把眼神抛给了左上方坐着的王道。
王道瞥了我一眼,没理会阿渔的眼神,继续跟坐在他面前的客人推销八卦镜。
“你还没休息好,回去房间静养,晚点下班了,我再找你。”阿渔垂下头,对客人微笑:“不好意思,我师妹生病,她一生病就想家,你要见谅。”
“没”客人露出谅解的微笑正准备回话。
我很不礼貌地用冷言打断了他的话:“阿渔,你听我说,招弟的爷爷是问天的人,我怕外婆不让我回去,是怕招弟的爷爷对付我!现在我都不知道外婆究竟怎样了,你把我留在这里,是想着让我去死吗?柯寒和谷水,还有陆存都生死未卜,你们怎么能够这样安心地继续过着日子?他们可是我身边很重要的人啊!你要我见死不救吗?”
阿渔咬咬唇,继续微笑与客人对视:“不好意思,我们继续刚才的话题。”
客人踌躇地看了我几眼,蠕动嘴唇,也没张口说话。
“啊!”我抓狂地把阿渔办公桌上的所有东西都扫光落地,胸口因一时激动而上下剧烈地起伏着:“我不管!你们要想着这样囚禁我,我就让你们不得安宁!你们这群冷血的人!别以为不去招惹问天的人,就可以安然无事地继续度过你们这可悲的余生!你们会受到良心的谴责的!绝对!”
这时,办公室的所有人都噤若寒蝉,客人们看向我的眼神都是惶惶然的,我猜他们许是认为我发疯了,认为我是个神经病。
王道叹了口气:“阿渔,带她回去吧!”
“嗯。”阿渔应声站了起来,对着楼梯上站着的筱筱喊道:“筱筱,你过来接待客人!我跟旋沫回一趟吴家村。”
筱筱转脸,茫然的眼神,木讷地点了点头,就僵硬地从楼梯上走了下来。
片刻后,阿渔披上了一件灰黑色的大衣,带着我去楼下的停车场取车。
刚从这栋大楼踏出来,就看见漫天飞舞的雪花,今年的第一场雪,就这样悄无声息地来临了。
跟宫玫的两年之约,也只剩下半年的时间了。
我身上也只是穿着单薄的黑色长裙,那是我的睡裙,刚才临走前,阿渔给我披上了一件棕色的长衣,可在初冬的早晨,仍是抵抗不住寒冷的侵入,身子不由得瑟瑟发抖。
只是,这寒冷令我心里感觉到别样的温暖,我缓缓地伸出手去接着那如同羽毛飘然而下的雪花。
本来快要落到我那被冻红的掌心上的雪花,却被从我的周围走过的一阵干燥的冷风给一并带走了,掌心依旧空无一物,跟自己此时的心房一样。
我仰头看着那灰色的天空,努力展出一抹笑:“宫玫,我一定会找到你!你这个骗子,我一定会让你兑现诺言的!”
“旋沫,下雪了,赶紧上车。”阿渔把车开到我面前,从车上跑了下来,为我打开后座的车门。
“嗯。”我垂下头,钻进了车内。
一进入车中,暖流顷刻间就驱散了我身上的寒意。
阿渔上了车后,就掸了掸头发上和肩上的晶莹剔透的雪花:“冷吗?”
“走吧!”我没去掸走那已经融化成水的雪花,而是合上眸子,假装睡着。
之后,阿渔就开动了车子。
我以为自己在这漫长又无聊的路程中会陷入睡眠,实际上,我的脑子越来越清醒,不知过了多久,我猛然想起了陆存那张总挂着温柔的微笑的脸,就睁眼去瞄瞄车窗外,看看,到了哪里。
瞧见了前头的高速公路入站口,我犹豫了一会,还是开口:“阿渔,转弯吧,走娘娘山那条山路吧。”
“走高速比较快。”阿渔有些不明白我的决定。
“真希望他会像他所说的那样,在那里等我。”我莫名地笑了笑。
脑海中回想起陆存跟我说过的话,他说他在那里等了我将近一百年,可惜,他好不容易等我一回,却迟了,这回,我绝对不会睡着了,因为我要醒着,去见他,他必然没事,会在老地方等我的。
车子很快就转了弯,拐进了一条没有铺上柏青的坑洼山路,这对阿渔的兰博基尼来说,还真是委屈了。
幸好这车子的性能不错,我这坐在车里的人都没感到丝毫的颠簸,稳稳当当地就瞅着车子跨过了一两个山头,上了娘娘山的半腰。
很快,我的视线就触及到了那个交叉口,那个陆存曾经站着等我的地方。
“停车。”
“旋沫,你这是要干嘛啊?”阿渔不解地我的反常。
其实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非要来这里找陆存,可事到如今,我除了把所有寄托在不现实的希望上就别无选择了,我如今这个懦弱的样子根本就没办法去直面问天的人,去跟他们要回陆存他们三个人,所以我只能祈祷,他们都安全逃出来了。
我目不转睛地看着前方的那个路口:“我要下车,快点!”
“嗯。”阿渔最终还是任由了我。
他把车子停靠在那个路口上,我立马就窜下车,拢紧身上的棕色长衣,疾步沿着那熟悉的羊肠小道往内部深入。
拨开了那有些枯萎发黄的草芥,纷纷扬扬的雪花迷了我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