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盯着龙蝶明灭不定的眼神,望着那两团黑夜中的篝火时而暴涨,时而黯淡,想象着他将我分裂出来时的绝望。
意气奋发、自命不凡的龙蝶,在北境闯荡一生,最终虚耗光阴,一事无成,只能将希望寄托于另一个重新开始的我。
“但生命不需要重新开始。”我平静地道,“龙蝶,为什么不能自己坚持下去?你害怕不断地面临失败?你累了,绝望了,你两手空空,最后剩下的只有等待,等待别人来给你希望。”
“龙蝶,你也是抱柱而死的尾生啊。”我坚定地摇摇头,“你看,我们是不同的。”
“不同?”龙蝶发出一阵尖刻的冷笑,“我当然不像你,买件玩意就能得到魅的传承!随便跳个海,就碰到阿萝这样的师父!你有海龙王、拓拔峰、空空玄、螭可我有什么?我又拿什么来赢?”
他面容抽搐,声嘶力竭地吼道:“越挣扎,越坚持,就越绝望!”
四周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龙蝶胸膛起伏,急速地喘着粗气,隔了许久,他才木然道:“现在争辩这些有何意义?你我深埋地底,孤立无援,一样要慢慢等死。林飞,北境不再需要你了,你的气运终结了。”他仿佛失去了所有的力气,再也不发一言,像一具空壳,在窒息般的黑暗中慢慢干枯。
我默然半晌,望向四周,无论剩下多少时间,似乎也只能在这里慢慢等死。
我伸手撑住地面,身下空无一物,却有若实质。我弓起背,竭力站起身,向前踉踉跄跄地走了几步,又颓然摔倒。
绞杀虽然救了我。但强行勾出的魂魄太孱弱了,连自如活动都做不到。我索性趴在地上,手脚并用,费劲地向前爬行。
一寸,一尺,一丈在深邃无尽的空间中,我孤独地艰难地爬动。前方是黑暗。后面也是黑暗,这让我想到幼时,在洛阳的狮子桥上爬行乞讨的情景。
那样充满屈辱的动作,如今回想,原来也有生命的尊严。
向前爬,一直爬。我支住手肘,顶起膝盖,移动着虚弱的身躯,向着望不见的前方爬。
一个月,一年,恍惚过了很多年,我一刻不停地向前爬。重复着这个简单而又枯燥的动作。蓦地,我听到龙蝶干涩的声音,像是覆盖着厚厚的尘埃:“你到底在做什么?”
循声回望,龙蝶仍旧在我身后,原来,我并未爬出多远。
这样的结果确实令人绝望,我所作的一切似乎一下子变成了徒劳,我开始有点理解龙蝶当年的失落。
“任何术法、技能都不可能没有破绽。我想过了。寂眠力的本质,应该是暂时将肉身与心灵隔断,使自我陷入休眠从而产生的保护力。一点灵智虽存,但困锁在精神世界的核心处,无法脱离,只能等待别人唤醒。唤醒其实就是借助外力,打通封闭的精神核心。”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在这个广漠的空间中,显得如此渺小。
“那又如何?”
“你说如何?”
“你想自己冲出精神核心?”龙蝶呆了呆,发出沙哑而凄凉的笑声,“不可能的。没有外力。你我永远都无法真正苏醒。”
“所以我说,我们是不同的。”我埋下头,继续向前爬行。前方遥远得像是另一个世界,什么都望不见,没有光亮,没有色彩,没有山川河流,也没有参照的距离。
我甚至听不见自己爬动时的声响。
时间慢慢流逝,或许并不长,但在这里,岁月漫长得难以计量,长得连白天黑夜都被淹没了。每一刻,我都在向前爬,单调地刻板地向前爬。
偶尔回望,龙蝶和我的距离仍未拉远。
“笨蛋,进步太慢!”我依稀又回到龙鲸腹中,因为修炼不利,挨了师父重重的一记暴栗。
“笨蛋!笨蛋!笨蛋!”
“不要紧啦,将来我有的是时间慢慢深造。”
各具神妙的数百种秘笈,最终还是让我练成了。不知不觉,我脸上露出笑容,于此刻,我终于明了那个白发苍苍的老婆婆对我的意义。
向前爬,我告诉自己,不管要爬多久,希望是不需要时间的。
恍惚又隔了冗长的光阴,我的身上仿佛堆积了厚重的灰尘,散发出荒芜的气息,但我仍在往前爬,和龙蝶的距离似乎稍稍远了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