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池里的弱水如同煮沸了一般,咕咚咕咚的不断冒着泡,那冰晶玄棺随着弱水的浪头不断的起起伏伏,仿佛随时要被弱水抛出去。
“怎么会这样?为何会变成这样?”伯兮骇然,早前他明明已经把弱水镇下去了,为何突然间又开始沸腾?这冥池到底是怎么了?
下一刻,伯兮冷剑直指姑获,“是不是你做了什么?”
姑获冷笑两声,“我做了什么?我跟你在外头,你都已经拦下我,凭什么说是我做了手脚?为何不说是你自己看守不利?”
伯兮意识到事情不太对,当即拂袖,向着天空放了信号。
只要霍庭燎收到这个消息,就会马上赶来的。
弱水沸腾得越发厉害,仿佛真当有什么东西要出来了一样。
伯兮瞪大眼眸,转头望着一旁呈现出毕恭毕敬姿态的姑获,“你说清楚,这到底是怎么了?”
姑获凝眸望着那冰晶玄棺,“你很快就会知道是怎么回事。”
半空中,突然一道金光直下,快速笼罩在冰晶玄棺之上。棺椁四周的铭文开始旋转,还有早前出现的诡异图形。如今渐渐的清晰明朗起来。
金光消失的时候,棺椁外头的图形终于有了明确的答案。
龙头蛟角,蛇身百足脚。
蟠龙于天,九龙抬尸。
那龙头,那蛟角伯兮惊惧的睁大眼睛,“那蛟角是蛟角,蛟龙不、不会这样的!”若说这世上还有如此绝美的蛟角,唯有他的姐姐。
龙与蛟所生的品种,三界之中大概仅存他们两姐弟。
可伯兮早前就没了肉身,所以才会落在这无妄界里挣扎着。而今而今这图腾上的蛟角他绝对不会认错,除了姐姐梓桐,他再也想不出第二个龙首蛟角的蛟龙。
“姐姐”伯兮眸色圈红。
“所有的牺牲都会有回报,逐渐聚集的是复生的必要条件。现在,都齐全了!”姑获顿化原形,九头鸟在冥池上空飞旋着,发出声声凄厉的叫声。
她似乎是在叫唤着什么,不断的哀鸣,不断的扑腾着翅膀。
说时迟那时快,突然有一道黑暗之色快速落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钻入了冰晶玄棺之中。
刹那间,冥池安静了下来,弱水不再沸腾。
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姑获鸟也不再鸣叫,而是落地为人毕恭毕敬的站在了弱水之上,如同等待着主人的降临。
可这夏千羽都死了千百年了,虽然肉身不腐,但也只是因为有白姬的千年狐皮包裹着,怎么可能真的复活呢?
再说了,复活需要幽冥血。
幽冥血伯兮的身子在不断的颤抖着,他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
无妄界里,一声佛偈响彻内外。
霍庭燎落下的时候,冥池已经不再波动。而且弱水也都恢复了平静。白雾缭绕,让人越发看不清楚这弱水之上的情形。
“公子,龙首蛟角。”伯兮险些哭出来,“我姐姐呢?我姐姐梓桐如今身在何处?”
霍庭燎没有吭声,徐绍也保持了缄默。
“我姐姐呢?”伯兮反复的问,终是无人能回答他。
有些问题,其实真的不必回答,毕竟答案已经很明显了。
是以,就算狐小步去了京城,也不可能找到梓桐的尸身。闭上眼睛的前一刻,梓桐想起了自己是怎么和伯兮一起从归墟逃出来的,如今想想还真是少不更事。
临了临了的,把什么都放下了,这惩罚也算是彻底的终结。
人间颠沛流离了千百年,逐渐的成长。
龙族容不下他们,蛟族也容不下他们,这些年是怎么过来的,她自己都想不清楚了。
好在,所有的惩罚到此为止。
龙筋是最好的疗伤圣药,霍伯息觉得梓桐这千年龙筋甚好,吃下去之后伤势恢复了不少。可扭头看着林璇玑,那一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叫人看着还真是有些糟心。
“我的脸怎么办?”林璇玑眼睛都哭肿了。
“这是龙鳞所伤,谁都没有办法。”霍伯息突然绷直了身子,瞧着天际的亮光,那金光尽处是不是东平郡的方向?
“可我”林璇玑哭着跪地,“你一定要治好我的脸,否则、否则我们一拍两散!霍伯息,你不能利用完了我,就放弃我!我为了你变成如今这副模样,岂能袖手旁观?你要知道,若是皇帝看到我这副样子,一定会杀了我的,到时候你的宏图大愿岂非都要落空?”
“霍伯息,你不是想让人间变成地狱吗?若是没有我为祸天下,你如何有足够的怨气冲破魔界的封印,获得重生?所以无论如何你都要治好我,我还有利用价值,你不能放弃我!”
霍伯息凝眉看了她一眼,复而重新盯着那远处快速消散的微光,“恐怕,你没什么利用价值了。”
梓桐死的时候,她的身上便散了一道光。是梓桐自己临死前震碎了元神,她本就是那样骄傲的人,怎么可能让自己落在霍伯息手中。
她不想成为霍伯息身体里的一部分,不想自己的千年修为被霍伯息所用,是故她自己毁了修为。
在她消失之前,霍伯息还是下手狠戾,抽出了她的龙筋。
所以除了一根龙筋,梓桐什么都没留下。
只有对自己够狠,才不会助纣为虐。
“为什么?”林璇玑捂着自己的脸,“为什么我没有价值了?你不是需要人家怨气吗?只有我在皇上耳边多吹吹耳旁风,皇上一定会大开杀戒,到时候你不是什么都有了吗?你是国师,而且而且我还能伺候你!我什么都可以为你做,你救救我!救救我!”
没有了这张绝世倾城的脸,林璇玑便什么都不是了。
霍伯息冷笑两声,攫起她曾经精致的下颚,瞧着这张触目惊心的脸。梓桐下手自然是狠辣无情的,她对她自己都这样狠戾,何况是对林璇玑。
林璇玑的脸上豁开了偌大的口子,从唇角一直蔓延到了颧骨处。可是林璇玑不觉得疼痛,毕竟梓桐给予的并不是痛处,而是让她内心深处的生不如死。
皮肉之苦,会让人忘了心灵上的折磨。
“太迟了!”霍伯息轻叹一声,“如果是在之前。倒还是可以救你一救,毕竟我的力量还不足以导致天怒人怨的目的。但是现在你看到了吗?方才那道金光,恐怕要变天了,只是这天并不是因为我变的。太晚了,实在是太迟了。”
语罢,霍伯息松了手,缓步朝着外头走去,“霍庭燎?难不成你还有后招?好!真是好得很!不过若是我死了,你也得死!大家谁都别想好过!”
音落,霍伯息伸个懒腰。
“霍庭燎!”他想起霍庭燎离开时候的狼狈,心头寻思着。难不成是楚羽出了事?如今霍伯息忙着制造天怒人怨,还真的把楚羽给放在了一边。
总觉得霍庭燎深爱着楚羽,一定会竭尽全力护佑楚羽周全,所以霍伯息并不担心楚羽。
然则如今看来,所有人都高估了霍庭燎,低估了宿命这东西的运转。
东平郡内地动山摇,因为无妄界的异动,人间开始陷入了刀光剑影之中。有东西不断的从无妄界透出来,直接影响了凡人的宿命。
帝王无道,百姓开始不断的反抗,有人揭竿而起。举起了起义大旗。
于是,皇朝风雨飘摇,开始岌岌可危。
狐小步去了京城,恰好霍伯息已经回来了,否则他此去也是凶多吉少。
整个京城都找遍了,整个皇宫都搜遍了,他只看到暴动的宫女与太监,在宫闱里穿梭着,和那些侍卫们一起造反。外头有人打了进来,整个天下都陷入了一片混乱之中。
狐小步站在城头,捏紧了手中的玉佩。
天下乱了并不奇怪。可他的梓桐姑娘呢?
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他再也见不到梓桐姑娘了,就像是天边的云彩,从来都不会重复。每一日都是崭新的模样,饶是念了旧情也回不去最初。
“当初,怎么就不说出来呢?”他捏着手中的玉佩,呢喃自语。
站在奢靡的宫殿里,瞧着四周空空荡荡的模样,一盏上好的人皮灯笼悬挂在寝殿的门外。灯笼里的人油,长久不灭,透着靡靡女儿香。
所有人生有些事,该做的要尽早。该说的也得尽早。
错过了,怎么都补不回来。
于是他手里的玉佩,此生再也没有送出去过。唯一送了一次,却是如此结局。
梓桐,没了。
不过却出现在了冰晶玄棺之外,成为了冰晶玄棺的一部分。
那悬浮在弱水之上的棺椁,不断的散着薄雾,让心里的魔都开始沸腾起来。弱水在不断的净化棺椁上的怨念与魔性,总归这佛门五毒正在被弱水吞噬。
贪嗔痴慢疑,是人性之中最危险的薄弱环节。
不管是哪一种都足以摧毁一个人的一生,犹如方远山的贪。无明县的嗔,天妒之镜的痴,林璇玑的傲慢,还有楚羽跟霍庭燎之间的疑。
短短的绽放,却需要倾尽一生来成全。
然则不历经生死,如何能超脱?
若无劫数,如何能历劫飞升。
而这冰晶玄棺上的菩提,又如何能盛开娇艳的菩提花。
“菩提花!”姑获欣喜若狂,毕恭毕敬的行礼,“主人要回来了!是主人!”
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
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盛开的菩提花,染着极好的颜色,如同眉心的火焰,曾经主宰这人世间宿命与人间的秩序,却在近万年的轮回之中消弭无踪。
上古应劫,于天劫来临之际,舍身应了天劫,以身殉了人世间的旧秩序。
秩序不可多变,却也不能一成不变。
菩提花开在了冰晶玄棺之外,娇艳异常。
九龙抬尸,棺椁悬于半空。
谁都不知道棺椁里面是什么情况,谁都无法靠近这冰晶玄棺,只能任由其逐渐的转变,逐渐的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