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久以来,只有我一个人动了感情?”
“没错。”
不耐烦地别过头,沈故渊道:“别再问这些无聊的问题了,我马上回府,交代完剩下的事情便离开。”
这么快吗?池鱼失笑,眼泪瞬间就落了下来:“多留两天都不肯?”
“多留两天。有什么意义吗?”沈故渊道:“我本也不是属于这里的人。”
说着,顿了顿,回头看她,伸手抵在了她的眉心:“你的处子之身,我找到了法子补你,你别动。”
瞳孔微缩,池鱼往后仰,立马离开了他的指尖。
“你做什么?”沈故渊微怒:“这是为你好,又不是为了我。”
“我挺好的。”池鱼笑着哽咽:“我这样就挺好,你不用补什么东西给我,补了也没有用。”
那些个缠绵纠葛,不是说身子好了,就能当什么也没发生过的。
沈故渊有些僵硬地放下手,垂眸道:“是我仙根不定,连累了你。”
池鱼缓缓摇头,伸手抹了把脸颊,咧嘴笑道:“不连累,我觉得很开心。至少你是对我动过心的。”
“抱歉。”沈故渊眯眼:“这个没有。”
“你有。”池鱼固执地道:“我不是傻子。”
“你跟我争这个没有用。”沈故渊道:“我说的才算,你说的,充其量是你自己的幻想。”
嘴唇白了白,池鱼目光缓缓掠过他的下巴,他的鼻梁,最后停在他的眉眼间。
沈故渊移开了视线。
天上落雨了,不是雪,但也冰凉刺骨,沈故渊伸手接了两颗,不耐烦地捻了去:“回去吧,下雨了。”
池鱼上前一步,拉住了他的衣袖。
身子一僵,沈故渊终于是怒了:“你还要执迷不悟到什么时候?!”
“到你幡然醒悟的时候!”池鱼眼眶和鼻尖儿都是红的,眼神却是分外坚定,看着他道:“我不信你舍得下我!”
冷笑一声,沈故渊手指用力,将她死死捏着的衣袖一寸寸地收了回来。
“后会无期。”他道。
池鱼呆愣地看着他,那背影大步往前走了,走得极快,天上的雨也落得极快,顷刻之间就模糊了他。
“不”池鱼慌了,连忙追上去,拿出袖子里包好的糖葫芦,哽咽道:“你别走我还替你买了这个,你好久没吃过了,不想尝尝吗?山楂很酸,但糖衣可甜了!”
前头的人并未回头,那背影看起来像是诀别。
“沈故渊。”心里疼得厉害,池鱼大步跑着,一个踉跄就狠狠摔在了地上,糖葫芦摔出去,外头包着的荷叶摔开了,里头红彤彤的糖球碎开,在地上翻滚了好几圈。
池鱼慌忙起身过去捡,捡起来抬头,前面已经半点人影都没有了。
又用法术回府?宁池鱼低笑。按了按喘不过气来的心口,勉强站起来又往前跑。
他找她容易,几个变幻就能到她眼前,但她找他很难,要使劲跑得快些才行。
深吸一口气,池鱼顶着越下越大的雨,一路跑回了仁善王府。
府里同往常一样,没有人知道沈故渊要走。门房还看着门,杂役也还清理着走廊屋檐上的灰。池鱼带着浑身的雨水冲进主院,迎上的是郑嬷嬷一张神色复杂的脸。
“嬷嬷!”池鱼焦急地道:“我师父呢?他说他要走了,我得抓紧最后的机会留住他!”
“姑娘。”郑嬷嬷叹息:“这些日子老身都看出来了主子这一趟是非走不可,您又何必强留呢?”
“不。”池鱼认真地道:“我觉得还有希望,你看,我每次跟他说话,他都会移开目光,他是心虚,他心里是有我的,只是嘴硬了点。只要我再加把劲。他完全可能留”
“主子已经在准备回去了。”打断她的妄想,郑嬷嬷垂眸道:“他本是要交代事情的,但方才回来,直接扔了一本册子给老身,让老身和苏铭去办,他已经先行施法,准备回月宫。”
瞳孔微缩,池鱼愣愣地转头看了一眼主屋。
房门紧闭,里头恍然有光倾泻出来。
“不会的。”池鱼摇头,咬牙便冲了过去。
“姑娘!”郑嬷嬷低喝一声,想拦已经是来不及,只能看她撞上门去再跌回地上,如同撞了一堵墙。
连忙过去将她扶起来,郑嬷嬷又心疼又好气地道:“主子施法回月宫,哪里是您能闯得进去的?”
池鱼撑着地跌坐着,神情有些呆愣:“他当真舍得我?”
郑嬷嬷已经不忍心说出答案了。
门扉微微泛光,池鱼盯着盯着,眼泪便又决了堤。
只有她一个人舍不得吗?舍不得那个将她从火场里救出去的人,舍不得那个为她出头教训沈弃淮和余幼微的人,舍不得那个喜欢人间小玩意儿和糖葫芦的人,也舍不得那个每夜都抱着她入睡的人。而他,一点感觉也没有?
“想见沈弃淮?那就别问了,跟我来。”
“你只管一时糊涂朝人射箭,其余的交给我。”
“公堂之上也敢伤人,谁给你的胆子?我给的,你要是不服气,来找我说。”
“你是我沈故渊的徒弟,我的徒弟,只有别人高攀的份儿。”
喉咙里哽得生疼,池鱼伸手,拍上那坚固如铁的门,一下下的拍得“哐哐”作响。
“沈故渊,你曾经问过,我的感情是不是当真拿得起放得下的,我现在告诉你真话,我这个人。拿起了很难放下,我放不下。”
“你能不能别走?你走了,我可当真嫁给叶凛城了。”
“师父”
郑嬷嬷听得心酸,轻轻拉了拉她的胳膊:“姑娘,好了,主子去意已决,您留不住的。”
池鱼挣脱她的手,坐在地上曲起膝盖,死死地抱着自个儿:“我不信,他会出来的。”
被雨淋透的衣裳全部贴在身上,风刮过来,遍体生凉。
郑嬷嬷心疼得很,却也没别的办法。宁池鱼拦不住主子,她也就无力回天。
长叹一口气,郑嬷嬷犹豫了半晌,终于还是先拿着册子离开,去办好主子交代的事情。
雨越下越大,整个京城都笼罩在雨幕里。屋檐哗啦作响,池鱼听着,却觉得天地都寂静得很,静得只剩下雨水的声音了,别的什么也没有。
一个时辰过去了,屋子里没动静。两个时辰过去了,屋子的门依旧没有打开。
眼里的光一点点暗下去,池鱼抬起浑浑噩噩的头,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竟直直地往后倒下去。
“啧。”有人越过雨水飞进屋檐下头,一把捞住了她即将狠狠砸在地上的后脑勺。
池鱼茫然地睁眼,就看见叶凛城皱着眉,很是不高兴地看着她。
“你来啦?”池鱼朝他一笑,可是刚咧嘴,眼泪都又落下来了:“我没师父了”
叶凛城眼神一沉,伸手将她抱起来,大步往侧堂走。
池鱼呆呆地抓着他的衣袖,被放在了软榻上也没松手。
“松开。”叶凛城皱眉道:“我去给你弄姜汤。你这样会感染风寒的。”
说着,就要挥开她的手。
池鱼死死捏着他的袖子,抬头,一双眼里像是有一层一敲即碎的琉璃:“连你也不要我了?”
心口一疼,叶凛城低咒一声,扯过旁边的棉被盖在她身上,背过身去道:“我不会不要你,你先把湿衣裳换下来。”
“我不”池鱼扁嘴,声音里都透着委屈:“我一松开手,你们都会走。”
转头看她一眼,叶凛城伸手一探她的额头,低骂一声:“你还认识我是谁吗你就让我别走?”
池鱼咧嘴,笑得眼泪跟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我知道”
“你知道个大头鬼!”一把将她按在床上,叶凛城气不打一处来,闭着眼将她衣裳解了,又给她换上一套干的里衣,然后将她整个人塞进了被子里。
“虽然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院子那个嬷嬷说过。你体质差,容易生病,眼下就老实些,好好睡一觉。”
池鱼眼神空洞地盯着他。
伸手就把她眼睛盖住,叶凛城无奈地道:“睡一觉起来,一切就都好了。”
池鱼眨眨眼,长长的睫毛扫得人手心很痒,然而叶凛城今晚意外地君子,就这么伸手给她盖着眼睛,直到感觉她呼吸均匀了,才放下手。
冤孽啊,他堂堂一个江洋大盗,为什么沦落到要这般照顾一个女人的地步?
池鱼陷入了梦魇,梦里有一只手捏着长剑,毫不留情地划向她的身子,手臂上一刀,肩上一刀,腰上再一刀。
“你知道凌迟之刑吗?”
“没关系。你不知道,我亲手教你。”
“痛吗?这是你该有的报应啊。”
啊池鱼痛得浑身是汗,想尖叫,却怎么也叫不出来,挣扎翻滚,却又像是滚进了油锅,每一寸肌肤都被油炸着,炙烫得生不如死。
“师父。”她哑着嗓子喊不出声,瞪眼看着旁边。
不远处,沈故渊安静地看着她煎熬,一双眼里没半点波澜,缓缓转身,像是要往那门里走。
池鱼一惊,连忙伸手四处摸着:“糖葫芦,我的糖葫芦呢师父,你先别走”
触手所及之处滚烫更甚,她惨叫一声,再抬眼。那扇门已经合上,沈故渊的背影消失于天地,她伸着的手落下的时候,那边什么都没有了。
胸口疼得几乎不能呼吸,池鱼费劲地喘着气,眼泪大颗大颗往下砸,她觉得自己溺了水,努力地伸着手,茫然地找着岸的方向,却怎么也找不着。
“师父”这一声喊出来了,声音沙哑得像是老了十岁。
身子动了动,好像有了些知觉,池鱼缓缓睁眼,朦朦胧胧间,感觉自己床边坐着个红衣白发的人。
努力眨了眨眼,她恍惚了半晌,终于看清了眼前的人。
沈故渊正神色复杂地皱眉看着她,雪白的发丝被外头透进来的光照得微微发亮。
“师父!”确定不是幻觉,池鱼连忙撑着身子坐起来,欣喜地看着他道:“你还是留下来了?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定是舍不得我!”
郑嬷嬷和苏铭都站在旁边,看着她的目光怪怪的,像是同情,又有些悲凉。
“怎么了?”池鱼伸手将沈故渊的衣袖抓得死紧,然后笑着问:“我哪里说错了吗?”
“宁池鱼。”沈故渊抿唇,斟酌了半晌,看着她开口道:“我有个忙要你帮。”
“嗯?”池鱼揉了揉有些僵硬的脸,笑着道:“师父尽管说,你没走,我什么忙都帮!”
眉心微微蹙了蹙,沈故渊摩挲着手指,难得地吞吞吐吐起来。
池鱼觉得很稀奇,忍不住凑近他打趣道:“师父这害羞的模样倒是难得一见。”
“不是害羞。”沈故渊垂眸,伸手挡了自己的眼睛,轻轻揉着眉心道:“我想让你尽快嫁给沈知白。”
笑意一僵,池鱼眨了眨眼。像是没听懂。
“我昨晚要走,没有走成。”沈故渊抿唇道:“因为你与叶凛城的姻缘不知为什么散开了,我没能还完债。”
脸色白了白,池鱼的眼睛一点点黯淡下去,捏着他袖子的手也慢慢松开,滑落在床上。
“也就是说”勉强扯了扯嘴角,池鱼道:“你不是因为舍不得我留下的,是因为走不掉。为了能走,现在要我嫁给沈知白,是吗?”
沈故渊闭眼:“是。”
池鱼很想笑,一股子笑意憋在胸口,脸上却怎么也笑不出来。
多情哪里是被无情恼啊?分明是绝情更恼人,更伤人至深。
“我可能是还没睡醒。”躺回床上,她低声道:“再睡一觉好了。”
“宁池鱼。”沈故渊皱眉:“逃避不是办法,你再睡多少觉都是一样。”
池鱼终于还是笑了出来,眼睛没睁,两行亮晶晶的东西却是顺着眼角流进枕头里。
“你容我想想吧。”她轻声道:“等我想通了,我去找你。”
沈故渊伸手。探了探她的额头,眉头皱得更深,转头看了郑嬷嬷一眼。
郑嬷嬷吓了一跳,连忙摆手:“与老身无关,这是寻常的风寒。”
池鱼昏睡过去了,眼泪却还在一滴滴地往下掉,沈故渊瞧着,只觉得心火都旺盛了起来,站起来在床前踱步:“我记得你给她药浴,灵药也吃了不少了。”
郑嬷嬷点头:“是吃了不少,身子应该是养回来了的,但这是急火攻心,加上淋了雨,自然就她毕竟只是个凡间女子。”
“那怎么办?”沈故渊低斥一声,想了想,干脆撩起袍子坐下,伸手就掐住她的手腕。
“主子!”郑嬷嬷惊了一跳:“您好不容易恢复的元气,断不可再像上次那般胡来。”
上次给池鱼丫头解合欢香,浪费的元气到现在也还没恢复完全。
“哪里还管得了那么多?”沈故渊冷笑,闭眼凝神,将自己至纯的护体之气传去她身子里。
郑嬷嬷和苏铭对视一眼,眼神很复杂。
“别多想。”沈故渊眼睛也不睁就猜到了这两人的心思,沉声道:“我只是为了能尽快回月宫。”
“那也用不着给这个啊?”郑嬷嬷装作一本正经地道:“这可是您用来护体的,您给一个凡人,她至多能不生病而已。”
这就够了。沈故渊睁眼,收回手,斜眼看着她道:“等人醒了,帮我劝劝。”
这要怎么劝啊?郑嬷嬷很头疼,这池鱼丫头看起来是死心眼啊,认准了要跟着自家主子了,这会儿好不容易主子没走,却要她嫁给别人,换人来谁受得了?
然而,沈故渊没给她反对的余地,起身就走了。
郑嬷嬷很愁,坐在床边看着池鱼那一张没有血色的脸,轻轻叹息一声:“真是不管过了多久,都依旧是孽缘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