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那一天以后,苏夕颜每日都会来央染辰的营帐前,安静地站在,再也不哭闹挣扎着要进去。
她像个安静空洞的傀儡娃娃,固执地用这种方式,守候陪伴着她的染辰哥哥。
每当慕容玄月过来,或是慕容玄月从里面出来,她就会立即转身离开。
过去了三日,央染辰体内毒血被逼出了大半,视力和听力都在慢慢恢复。而慕容玄月的身体日渐消瘦,无人陪在左右的时候,就会不住地轻声低咳。
他竭力忍耐着不让任何人发觉,琉璃般冷清的星眸不在璀璨,薄薄地像是被一层透明的膜覆盖,他已开始看不清周围的一切。
华冠下压住的墨缎长发,发尾已出现发白的迹象。
二十骁骑军日夜守候在营帐外,他身上的变化竟没有一个人知晓。
第四天,琉璃眸只能看见微弱的光影。每一夜白月飞霜都会在他血脉中流淌痛不欲生。俊美的面容变得清瘦,五官线条格外立体,如刀削斧琢。华服下的气息越发清寒,让守护他安全的骁骑军不敢抬头凝视。
他掀开帘帐,看见一道纤弱的身影一晃而过。只有苏夕颜每日会来央染辰的营帐前,风雪无阻的守候。
一阵钝痛,从血肉中翻搅而过。这样的痛,远胜过白月飞霜带来的痛楚。
“苏夕颜!”慕容玄月修长的手指按住自己的胸膛,他低哑沉声开口。
前面的女子脚步不停,对他的话恍若未闻。
“苏夕颜你给我站住!”他加重了语调,不由地喘息咳嗽起来。
听到他的咳嗽声苏夕颜停了下来,依旧不肯转身,背影漠然地站着。直到慕容玄月快步走到她的面前,的衣摆静静垂落。
这是他们这么多日,第一次这样近地站着,能看清彼此的表情。俊刻如琢的眉宇皱成了“川”字,苏夕颜神色淡淡,无悲无喜,清澈的眸如一汪被冰冻起的寒潭。
苏夕颜弯腰微微行礼,“皇上叫住民女有何吩咐?”
这样冷漠的语气
慕容玄月深深喘息,才勉强压下心头的刺痛,“你我之间非要如此吗?”
苏夕颜从善如流地回答道:“民女不敢对皇上不敬,皇上若无吩咐,民女先行告退。”竟是一句话都不愿与他多言。
“朕不许你走!”朦胧的琉璃眸深深凝痛地绞着她。
还有最后一日,他就能将央染辰体内所有的毒素引出,他再也没有必要留在边塞。这一别将有可能会是永别。
明知道面前的女子对他只有恨,他却期待从她面容间看到一丝一毫的在意挽留。
被毒素侵蚀的眼睛,再也无法看清她脸上的表情。看不见也好,他不愿再看见她面容间尖锐的恨,冰冷的笑。
“皇上已夺走了民女的一切,还有什么话想对民女说?”苏夕颜声音没有一丝起伏地问道。
菱唇微动,他轻声开口:“你恨我可以发泄出来,没有必要这样压抑自己。”郁结于心,对她对她腹中的孩子都不好。
苏夕颜讽刺地牵起唇角,“发泄?皇上想让我怎么发泄出来?您贵为一国之君,民女能做什么?杀了你吗!”
“不用你动手”他同样浅浅牵出唇角,笑意凝着苦涩。白月飞霜的毒在他体内游走,他的期限只剩下短短的十多日。
苦涩?他凭什么露出苦涩的笑容!
苏夕颜笑着,心却无比的痛,“我也不想动手,慕容玄月你此生最适合的结局是孤独终老,失尽所有!”
她含笑说出的这番话,让他高挑的身形微晃,痛苦难耐般俯下身子捂着自己的胸口。
“慕容玄月你也会痛吗?我以为你这样冷情薄幸的人一辈子都不会尝到痛苦的滋味。你囚禁着染辰哥哥,不给他服用任何止痛药。不就是想折磨他,折磨我吗?慕容玄月你做到了,你让我日夜煎熬,活得不人不鬼。明日就是染辰哥哥留在世上的最后一日,我恨你,这一世要是从没有遇见过你有多好。我不会经历这么多的痛苦!”她含泪嘶吼出声。
他的目地终于达到了,她的恨不会磨灭,为什么他会这样的难受,难受得想要去捂住她喋喋不休的小嘴巴,不许她再多说一句伤人的话。
他们像两只利刺相对的困兽,遇见靠近,便会将对方刺得鲜血淋漓。
“这几日你对染辰哥哥做过什么,我都知道。你在最后的时日都要折磨他,慕容玄月你真是个不折不扣的魔鬼!”她站在营帐外,偶尔能听见里面染辰哥哥的轻哼声和挣扎的声音。
“对,你说得没错,我就是个魔鬼!明日央染辰一死,我就会强行带你走,让你们天涯相望,生死两隔!”失色的唇角费力勾起一丝笑容,残忍又冷酷。
前世慕容玄月那般厌恶她,对她也只是冰冷漠视而已,从未对她露出过这样的笑容,让她遍体生寒。
“慕容玄月你休想,我宁可死”她的眸漆黑里面蕴藏着浓烈化不开的恨与怒。
“你就算死,朕也会将你带走。你生是我的,死也是我的!”他缓缓逼近,凝望着她的寒眸那样残酷冰冷。
细看之下,苏夕颜隐隐觉得他的眼睛有些不对,但此刻她所有的感官都被怒火灼烧,竟抬手重重地扇了他一耳光。
俊美消瘦的面容一偏,浮现起五道嫣红。
“你是第一个敢打朕的人。”他握住她的手腕,将她用力地拽到自己的面前。
苏夕颜淡淡一笑,迎上他愠怒的眸,“你想杀了我吗?”
他宁可杀了自己,也不会杀了她。她这样做无非是逼自己放手
情字入骨。已成了一生跨不去的咸池之劫,让他如何能放手!
他没有放手而是用尽全身的力气将她拉入怀中吻了下去,这是最后的一个吻,让他沉沦难忘。
苏夕颜抬手不停地捶打他,他也不肯放开。任由怀中的人如挣扎的小野猫,狠狠地咬破他的唇角,血腥味在唇齿之间蔓延,他也不肯松开手!
这是此生最后的放纵,他不想亏待了自己。
许久。直到苏夕颜喘不上气息,挣扎的力气减弱到无,任由他辗转厮磨。
她身子僵直地被他抱在怀中,不给予任何回应。清泠泠的眸睁开望着这张放大的俊颜,眼角有泪无声地滑落。
这一世,到底谁是谁的劫难?为什么在她选择放手之后,他才动了心,不顾一切地去爱。
慕容玄月放开了她,将她虚软的身子抱在怀中舍不得放开。
苏夕颜唇角红肿。眼睛泪光迷离,她抬手再次朝他的面容挥去,这一次被慕容玄月握住了手腕。
闻着怀中女子身上清幽的气息,他忽然低哑认真出声,“我心悦你,终生不悔。”
苏夕颜怔住了,竟忘了从他掌心中抽回自己的手腕。
两生两世,她第一次听见慕容玄月对她的告白。五味杂陈的情绪翻涌,她流泪盯着他的容颜。不知自己该做出怎样的反应。
“慕容玄月你不觉得你说这样的话很可笑吗?你心悦我,却这样地对我,折磨我!你的感情我承受不起!”苏夕颜抬手重而不留情地将他推开,衣襟下的胸膛剧烈起伏。
她的那一掌重重地打在他的心口上,她不会武功没有内力,那一下却像是将他的心脉击得粉碎。
是啊,他也觉得很可笑。白璧指尖茫然地伸出,在半空中握紧,再也无法将她抱入怀中。再也无法感受她身上的温暖。
但有些话不说,就再也没有说得机会。
第五日也是最后一日,苏夕颜等在帘帐外,一直守候着不肯离去。
浓沉苍暗的天际纯白色碎雪飘落,沾染在她的发丝间,停落在她的肩头上。
边塞狂卷的风刺骨寒冷,她固执一动不动地站着,身子微微颤抖也不肯离去。骁骑军看得出皇上对她极是在意,忍不住为她撑起了一把油纸伞挡住了风雪。
这一次慕容玄月踏入营帐之中却迟迟地都没有走出,营帐之中没有一点声音传出。
心中只剩下无尽的担忧惶恐,染辰哥哥死了吗?她身子在风雪中摇晃,一闭上眼睛就是前世染辰哥哥受凌迟之刑的画面。
她紧紧地握住自己的衣袖,冷汗将手心中的袖子浸湿。
不知时间过去了多久,她终于看见慕容玄月从营帐中走出,他的步履不稳,穿着身上的雍容何时起变得这样宽大。
发顶那一圈霜白,像是落下的碎雪。
看见苏夕颜之后,他停在了原地,用内力抵抗着体内刀割般的痛楚,唯有脸色苍白近乎透明,要与漫天的落雪融为一色。
苏夕颜看他一眼收回了目光,不顾一切地要冲入央染辰的营帐内,却被他冰凉的手指握住肩膀。
“不许进去!”要不是有内力做支撑,他怕是连站着的力气都没有了。她却没有问一句,多看一眼。白翳蒙住的眼底藏满了冰冻的哀伤。
苏夕颜用力想要挣脱开他的禁锢,用尽了全身的力量,连腹中的孩子都不顾了。
“慕容玄月你放开我!不要再碰我!”她声嘶力竭地叫喊着,凄厉的嗓音穿破碎雪直上云霄。
慕容玄月不住轻咳,松开了手,“朕要离开边塞了。”
他要走了?他来就是要眼睁睁看着染辰哥哥死,折磨他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