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政总厨新上任,肯定要整出一番不同寻常的动静来。 鱼莜这些无足轻重的小虾米们,自然成了第一个开刀的对象。 第二日七点半,众人又在老地方列队集合,等待这位空降的行政总厨发表演讲。然而总厨开口的第一句话,就让众人哀嚎不已。 “以后每天早晨八点,都要在这里准时集合,进行统一的早操训练,培养锻炼咱们员工的精气神。有了好的精神和身体素质,才能更好地完成工作任务。” 无论哪个饭店,服务员们一定都经历过这样的活动,譬如站在户外整队报数,或者高举双臂大喊“文明礼貌,热情周到,顾客至上”口号,美名曰微笑服务,无非是培养团队凝聚力和归属感或是制造噱头吸引客人。 但他们是后厨啊,整日跟锅碗瓢盆打交道,常年见不到一位客人,培养这所谓的精气神做给谁看? “当然是做给大老板看了……” 袁园给她解了惑,顺便指了指大厅的墙壁,鱼莜这才发现一夜之间,大厅、前台以及每张餐桌上都多了一台电子小光屏。 “据我所知,这是最先进的智能点菜系统,以后客人点单就不需要看菜单了,直接在这些小光屏上面划拉,系统就会自动接收分类,热炒菜单归热炒区,凉菜归凉菜间,如果我没猜错,我们面点房的墙壁上现在也安装了这么一块光屏……”袁园压低声音,还在劝解鱼莜,“新官上任,自然要把表面功夫做足了,咱们忍忍吧……” 然而接下来发生的事,袁园就忍不了了。 何美心说,为了方便军事化管理以及保证菜品的卫生,后厨的女学员一律要剪短发。此话一出,所有的女学员都炸开了锅,有的女学员甚至哭了,有的直接质问她,“凭什么让我们剪头发?!” 何美心发现学员们的情绪反应之激烈超过预期,怕场面控制不住,适时地改了口,说不剪也行,但必须全部包在厨师帽里,不得扎马尾或是披在肩头。 接着又定了些不许佩戴耳钉等小饰品,午休时间不得在进入后厨等新规,有前两条重规在前,后面这些小规矩就不算什么了,众人默默听着。 众学员散去,何美心又把主副厨们留了下来,不知道说了些什么。 鱼莜总感觉这些闪烁着光的电子屏,跟沁园春古朴典雅的装修风格有些违和,但不得不说,投入使用后,传菜上菜方便快捷了许多。 听说这些设备造价不低,反正是大老板掏钱,他们乐得享用。 自智能点菜系统上线,厨师们只需要抬头看光屏就知道要准备什么食材了,负责唱念菜单的小厨工仿佛被抢了饭碗,心情低落了好几天。 每当何美心踏着高跟鞋,长发飘飘步履轻盈地路过后厨,袁园就会摸着脑后的发包,跟鱼莜抱怨:“我们现在一个个就跟尼姑似的,她定的这规矩,自己却天天穿高跟鞋包臀裙,披长发化艳妆,倒是一样没落,我看她就是想拿我们来衬托她的美……我们是来做菜的,又不是军训的小兵,弄成这样是要干嘛呀……” 鱼莜倒是对发型无所谓,她只会编麻花辫,刚开始挽头发的时候总是会掉下来,她便想了个法子,依然先编两条麻花辫,再用细发绳绑成一条,在脑后绕几个圈,用发卡一夹就成了。 袁园的头发比她长且厚,窝在脑后鼓鼓的一团,厨师帽又紧,时间长了自然不舒服。 上有政策,下有对策。何美心又不是全天二十四小时都呆在沁园春,更不会全天呆在烟熏火燎的后厨,袁园拜托一个位置靠近门口的厨工望风,何美心来了,她便赶紧把头发塞进帽子里,人不在的时候,便解放头皮,彼此倒也相安无事。 在众学员对新来总厨专政的怨念中,很快就到了月底。 这期间发生了三件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事。 一是崔莉莉辞掉了洗碗工的工作,离开了沁园春。 二是陈燊因为在清洗间表现出色,晋升为点心房厨工。 三是鱼莜通过了初级厨师资格证的考试。 鱼莜在第一个月工资发下来后,就给自己买了部手机,还是移动营业厅充话费送的那种老式翻盖手机。因为她发现在这个全靠网络通讯的信息时代,没手机实在太不方便了。 崔莉莉辞职的消息,鱼莜是在第二天收到了她的语音留言才知道,说是家中出了点事,需要回去处理,不过听她欢快的语气,倒不像是什么坏事,并说等处理完事情,有空会来找她玩。 陈燊有着多年在小饭馆当厨子的经验,来这里当洗碗工本来委屈了,陈燊能晋升,鱼莜也为他高兴。不过点心房和面点房一样,是个与世无争养老的清净去处,不知以他的宏图大志,是否甘愿呆在小小的点心房。 拿到初级厨师证的过程也可谓毫无波折,对于鱼莜来说,理论知识过关,这张证就相当于到手了。这些日子熬夜看书的努力得到回报,鱼莜拿到试卷时,发现绝大多数的题她都做过,自然通关。 实践考试的时候,她抽中的签是宫保鸡丁,她仅用了短短十分钟便做出了一盘色香味俱全的宫保鸡丁,把品菜的考官震慑当场。 这也并不是一件值得炫耀的事,沁园春大多的帮厨都已经有中级厨师证了。中级厨师证的报考条件要有三年以上的工作资历,她还不够报考中级厨师证的资格。 对于考证的事,鱼莜也不并着急,毕竟在界内,更看重的是你做得菜好不好吃,而并非你有多少张证书。 这天临近打烊,面点房的食用碱没了,还有最后几个客人点的馒头没发,钱昆便让鱼莜去点心房借一点来。 与后厨常年飘荡着呛人的烟火味不同,点心房一进去扑面而来的是各种糕点自带的,淡淡的清甜味。 鱼莜推开门,只有陈燊一人没骨头地倚靠在椅子上,苦皱着眉头,一脸便秘的表情,倒不见另外的厨工。他面前站着一位三十多岁的女人,身材高挑,皮肤白皙,手里捧着一屉蒸笼,眉目和蔼,笑容温柔。正是点心房的副厨叶舒蔓。 叶舒蔓是沁园春唯一的一位女副厨,做苏式糕点很有一手,掌管点心房也已经挺多年了。听闻叶舒蔓曾是钱昆的弟子,而现在,俩人是夫妻。 当初沁园春开业,柯奕臣花了大价钱把钱昆挖了过来,她也跟着跳槽跳了过来。虽然是副厨,但是论资历和话语权,并不亚于另四位主厨。 难怪袁园说每次来点心房,都有一种回娘家的感觉。 鱼莜奇怪地看了陈燊一眼,浅笑着对叶舒蔓说:“钱主厨让我来借一点碱面。” “老钱是把我这当便利店了,什么都来借……”叶舒蔓一边笑说着,一边从厨台上找到碱面,递给她,“诺,拿着吧。” “谢谢叶副厨。” 鱼莜接过,正准备转身离开,叶舒蔓的手搭在她的肩膀,眨了眨眼睛:“赶早不如赶巧,我这刚出炉了一笼雪饺,你来尝尝味道如何?” 叶舒蔓的身后,陈燊在拼命摇头,可惜鱼莜并没有看到,乖乖地应了声“好”。 雪饺是用一种炒熟了的籼米磨成粉,再加入绵白糖制成,因色如雪而得名。三角形的洁白雪饺摆在一起,仿佛是雪堆成的工艺品,煞是好看,鱼莜拿了一只。 叶副厨主动请她吃糕点哎,副厨的手艺肯定…… 鱼莜唇边的笑容凝结在雪饺入口的那一刻。 雪饺的馅本应是花生松子核桃豆沙一类的东西,不知为何,这雪饺的馅替换成了流心的芝士。雪饺皮本来就有些黏口,再搭配上浓稠拉丝的芝士,仿佛一口痰黏在喉咙里,吐也不是,咽也不是。 她可算知道陈燊方才为什么会是那种要死不活的表情了。 陈燊一脸感同身受地递过来一杯水,鱼莜赶紧喝了两口,才觉得好受了些。 “好吃吗?”叶舒蔓笑眯眯地问她。 鱼莜忐忑地握着水杯,她到底是应该捧场,还是说实话啊。 要说好吃,她生怕叶舒蔓让她再来两个,要直接说不好吃,岂非太不给副厨面子了…… 好吃那两个字在嘴里转了几个弯应是说不出来,鱼莜本着身为烹饪者的职业操守,尽量婉转地提出意见:“可能……有些…太……黏牙了?” 叶舒蔓摸着下巴:“很难吃是吗?” 鱼莜艰涩地点了点头。 叶舒蔓眉梢带笑,宝贝似的把那笼雪饺收起来:“难吃就对了,要得就是这个效果!” 鱼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