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前的门大开,映入眼帘的是一片推杯换盏的热闹景象。 坠着碎钻流苏的水晶吊灯将整个大厅照映得如同白昼般明亮,饭菜的混着红葡萄酒的醇厚香气萦绕在空气中,大厅的正中央摆着一张铺着洁白桌布的圆桌,玻璃转盘上已摆满了各色佳肴。 圆桌边围坐着七八位客人,有的三十多岁看起来像职场精英,有的大腹便便靠在椅背上,喝酒喝得满面通红,大多脱了外套,穿着里面的衬衫,相互你说我笑地打趣寒暄,甚至还夹杂着一些她听不懂的英文。 鱼莜目不斜视地走进去。 “新式芙蓉鲫鱼。” 将菜盘稳稳地放置在桌上,揭开不锈钢的圆形餐盖后,鱼莜垂手站在一边。 客人依旧在热火朝天地聊天,或许是她的声音太小,并没有人注意到她的存在。 离她最近的一位中年男人并不怎么开口聊天,更多时候都是在含着笑意地看着说话的人,两鬓微白,但体格依旧健硕,有种无法让人忽视的气势。 他最先注意到桌上多出了一盘菜,微微讶异:“嗬,这道菜真漂亮,”转头问鱼莜,“你刚刚说这叫什么鱼?” “新式芙蓉鲫鱼。”鱼莜重新介绍了一遍。 中年男人似乎很有权威,两人对话的声音并不大,却瞬间引得在场其他几人的视线也落在这盘鱼上。 众人只见方形的鱼盘内,一尾鲫鱼横摆其中,环绕着五朵晶莹剔透的莲花,掌心大小,精致得仿佛冰玉雕成,点缀着鹅黄色的花蕊,浸在清泉般清澈的汤水里,鲫鱼鱼身完整,乍一看好像还似活着,周围莲花相伴,美得好似一幅画。 有人发问:“这道菜有什么说法?” 鱼莜在一旁出声讲解:“莲花未发为菡萏,已发为芙蓉,这道菜先将鲫鱼腌制,后蒸煮吊汤,莲花由白菜雕成,缀以莲蓉,是谓新式芙蓉鲫鱼。” “难怪叫新式芙蓉鲫鱼,这可跟我之前吃的芙蓉鲫鱼不太一样……” “来来来,都尝尝。” 颜值高的菜肴更能勾人食欲,难得有女性厨师亲自上菜,她不急不缓、清脆得体的嗓音,倒也和这道充满诗情画意的菜肴相得益彰。 众人按捺不住,纷纷动筷。 有人折了一片莲花花瓣,有人夹了块鱼肉,有人用汤勺盛了一碗汤。 中年男人也夹了块莲花瓣纳入口中,咀嚼了两下后,惊讶满意之色溢于言表。 乍见这道菜,他以为莲花是用什么特殊食材制成的,听到鱼莜说是白菜做的后,他还略有些失望,然而吃到嘴里后,他不得不承认,这是他吃过最好吃最独特的白菜了。 经高温蒸煮和浸泡,白菜充分汲取了鱼汤的鲜美,每咬一口下去,满满的汁液和着蔬菜的香味,直冲味蕾。每片莲花瓣的末端都沾了一点莲蓉,莲蓉清甜绵长的口感,给这道菜带来了一丝清雅的江南风味。 白菜在蔬菜界的地位如同大米在主食界的地位,以前北方过冬几乎每家都会囤个几十上百斤的白菜。白菜如此受人爱戴的最主要的原因是它很百搭,可清炒,可醋溜,可蒸煮,可烧炖,可凉拌,可做汤,可做包子饺子馅,又可腌制做酱菜,想怎么吃都行。 当白菜同其他食材一起做料理时,是个绝佳的配角和辅材,因为它没有很强烈的特殊味道,不会喧宾夺主,抢了其他食材的风头。 中年男人搁下筷子,对桌对面的人笑说:“奕臣啊,你都是从哪里找来的这些心灵手巧的厨师?介绍给我几位认识认识,等我退休了,我也开家餐厅去。” 中年男人说罢,立马有人接话:“徐总可别说笑了,您要是去开餐厅,这怕不是杀鸡用牛刀了,是用屠龙宝刀啊。” 这马屁拍得既不刻意又幽默,众人哄笑。 众人的笑声中,另有一道温吞的嗓音响起:“徐总若是喜欢我家餐厅的口味,多来几趟便是,您的别府离沁园春左右二十分钟的车程,还不是件容易的事?” 被称作徐总的中年男人大笑:“你看这小子,就不提给我介绍厨师的事,只叫我去他店里去吃,滑头得很!” 坐在徐总旁边的人笑着回:“奕臣没有别的爱好,唯独在美食的研究上爱用心思,你从他那里要厨师,岂不是从铁公鸡身上拔毛,他肯定是舍不得的。” 徐总喟叹了一声:“我是没那个福气,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三百天都在外面应酬,难得有个放松休息的时候,别说厨师,家里原本两个保姆,前一阵还被我夫人辞退了一个,说家里就她和儿子,用不到那么多人,这不就是在变相抱怨我回家的时间少么?” 话题又转移到夫人对他的抱怨上来,可见徐总方才说的讨要厨师,只是打趣而已。 在一干大老爷们粗粝的嗓音中,方才那道温润又沉稳的嗓音显得格外好听,且听他们聊天的内容,那人的身份还是沁园春餐厅的大老板? 鱼莜不由得悄悄看过去。 雪白的衬衫勾勒出宽肩窄腰的身材,纽扣一丝不苟地扣到最上面一颗。在他回了徐总那句话后,便再没开口过,安静地坐在一处,右手戴着精致的腕表,持着高脚杯,杯口压在唇上,轻抿着杯中晃动的红酒。 酒杯遮住了他三分之一的面容,但从他深邃的眉眼、高挺的鼻梁,也不难看出,是个十分英俊帅气的男人。 饭局进行到尾声,在场大多数人都喝得面色酡红,唯有他眼眸清亮,神色如常,不知是酒量好,还是看着饮了很多,实则没喝几杯。 鱼莜默默收回目光,心下惊讶,他们的大老板居然这么年轻?看样子才二十七八岁吧。 很多人这个年纪都还在为了事业打拼,他就已经拥有了一家米其林餐厅,而且是全苏州唯一的一家,可以说是相当厉害了。 众人的打趣声里,有一道语调明显和众人不同的声音,扭过头,一位金发碧眼的外国友人正一瞬不瞬地看着自己,鱼莜这才意识到他在跟自己说话。 外国友人叽里呱啦,表情激动地说了一通,奈何鱼莜一句也没听懂,只能对着他微笑。 外国友人身旁的人看出了鱼莜的尴尬,临时充当了二人的翻译:“乔森先生刚刚问我,这些花朵是用什么食材做的,我告诉他是ese cabbage(中国卷心菜),他很不可思议。” “乔森先生说,只有你这么美丽的小姐,才能做出这么好看又美味的菜。” 鱼莜从没收到过这么直白的夸奖,当下闹红了脸,忙解释:“不,乔森先生误会了,这道菜是白帮厨做的,我只是负责上菜。” 旁边的男人将鱼莜的话转述给了乔森,只见乔森抻出大拇指,用蹩脚的中文说了两个字,“好吃。” 当下又引来众人善意的大笑。 殊不知她在跟外国友人解释的时候,柯奕臣正微微侧目,打量着她。 孙宝田曾把这次的宴席菜单拿给他过目,菜名之后写有所需食材,他的记忆不会出错,这道新式芙蓉鲫鱼用到的辅料应该是菜芙蓉,而不是白菜。 负责给他们解说的人也应该是孙宝田最得意的弟子,名叫白子烨的男帮厨。 柯奕臣知道一定是出了什么问题,才会临时变更菜单和上菜厨师。 这场宴席主要是给徐总接风洗尘,徐总本是苏州人,在京都呆久了很是怀念家乡的味道,所以特地委托沁园春筹备这场私宴,徐总委托时另有要求,便是搞定这位对中华美食很感兴趣的乔森,现在看来两者都很满意,他更没必要说破。 站在桌前的少女因为紧张和羞涩,两颊泛起了淡淡的嫣红色,两条土得不能再土的麻花辫垂在胸前,身段娇小玲珑,却穿着明显大了一号的厨师服,像小孩子偷穿了大人衣服。 ……美丽的小姐?外国人这都什么奇葩审美? 百无聊赖地旋转着手中的高脚杯,柯奕臣打算等饭局散了,再找孙宝田问个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