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晚上,方静竹睡得挺踏实。
恍惚间回到二十年前,在家乡的小县城里。那里生活节奏慢,眼睛能见到的东西都仿佛一成不变。
她会跟表姐坐在院子的小凉席上,一人抱着半个西瓜,用小勺挖得开心。后来说着说着,就睡着了。家养的大黄狗被一条大铁链子拴在槐树上,半径范围里,能呼哧呼哧地喘着气,为姑娘们驱赶蚊蝇。
于是方静竹睁开了眼,看到冯写意坐在地板上,盯着他。
也呼哧呼哧地喘着气。
嘴巴里是一股香甜的漱口水气息,一只手被手铐拴在沙上。
方静竹腾一下跳了起来:“你怎么在”
哦,对了。她想起昨晚生的事,但明明已经说好了她睡上半夜,下半夜把冯写意放出来让他也休息休息。
但没想到这一觉睡得太踏实了,天都亮了!
“对不起对不起!你不累么?”方静竹解开冯写意的手铐,“怎么不叫醒我呢?”
“还好,我路上可以睡。”冯写意活动了一下僵硬的手腕,站起身来,优雅地往洗手间走去。
方静竹:“”
憋成这样还能面不改色,这肾功能得多好啊!
警署的同事跟方静竹单线联系,说是车子会在上午十点的时候送到楼下,钥匙留在电梯旁边的配表室里。
还没上路,就已经渗透着一股浓浓的悬疑风。等到方静竹拖着箱子和冯写意来到楼下的时候
眼前一辆瑞丰3s半截改装的小卡越野,简直不能再招摇过市了好么!
八成新,故意漆旧,油表正常,摸上去就像在逗弄一条年迈的老狗。
“张队,为什么是卡车啊?”方静竹避开冯写意,把电话打到角落里去。
“警署经费有限,只能先把之前的监狱车拿掉一个顶,改装一下。别看这个车不起眼,越是不起眼的车越安全啊。你这一路,短则七天,长则半个月。记得要等其他部门的同事接上头再行动,切忌一个人鲁莽开挂。开这样的车带着一路游山玩水的心情过去,不要太拉风啊。”
张大勇其人,真是白瞎了一个这么勇猛刚烈的好名字。
方静竹觉得自己一定是遇到了一个假领导。
“卡车也不错。赶上天气好风小的时候,我们可以把后面的货箱里铺上些稻草,躺在上面很惬意。”冯写意敲了敲车边门,像相牲口似的,“以前我下到农村,专门喜欢挑这样的车搭乘。”
“我们都躺在上面惬意谁开车?”方静竹情绪依然不高,可能是一想到自己有机会陪着这样一台车牺牲,就觉得这辈子投胎投亏了。
“当我没说。”冯写意拉开副驾驶,跳上去。长长的风衣一抖,将自己过得像个木乃伊,“方警官请便吧,我先睡了。不过等下路过一个地方,我得带上个随身物品。”
方静竹奇怪道:“昨天让你置办来着,你当时怎么不弄?”
“我没想到你的车有这么大,之前没打算带着。”
“喂!我这是公车,出任务的,你要带什么啊,那么大?大象?”
“哈哈,差不多。”冯写意打了个哈欠闭上眼,“过梁谷县记得叫我。”
围着眼前这东东转了三四圈,方静竹从牙缝里挤出坚决的两个字:“不行!”
对方:“咔哧咔哧,呼噜。”
再看冯写意那双楚楚可怜的祈求之眼,方静竹真是恼火到窒息:“你别这样看我!我说不行就不行,带着一只草泥马上路?你想我明天就变成微博红人么!”
“他叫花生。”冯写意摸了摸羊驼的脖颈,脸凑过去嗯,跟草泥马一比,人显得更帅了。
“叫毛豆也不行!”方静竹寸步不让,“这大家伙放在车厢里,左摇右摆的,会惹麻烦。”
花生:“咔哧咔哧,阿嚏”
一口酸呼呼的口水喷出去,要不是方静竹身手敏捷闪得快,这会儿估计毁容是没跑了。
“老万给他做了衣服,披在身上再蹲矮一些。没有人能注意到它的。因为老万要把这个养马场给兑出去,新买家愿意接手里面所有的马匹,唯独不要花生。”
方静竹想,废话它又不是马,我是买家我也不要!
“你要是不舍得,可以交给动物救助站,甚至动物园。总之我不可能拉着一匹草泥马招摇过市。这种你让我怎么过关卡收费口!”
“我们可以不走国道,往北边走小路。趁着天没黑,可以开到唐镇。”冯写意抚摸着花生,叹了口气道:“我已经联系了一位愿意收养它的伙计,我们就带半天好么?你看看老万帮它做的这个斗篷,盖上去就像个哈利波特”
说着,老万拿过一件衣服,往花生身上一套。
紫乎乎的,像个大茄子,方静竹这才看清,特么不就是一件防水雨披么!
花生还真是乖得可以。衣服一上身,立刻跪下了双腿。呆呆萌萌地往原地一蹲,大眼睛扑闪扑闪的。
可爱的东西常常会直逼人的理智,方静竹不忍直视神兽的眼神。咬了咬牙,依旧摇头:“不行不行,它要是跑了可怎么办。跑到路上可是交通隐患。”
“我可以在后车厢上看着它啊。你要是不放心,把我的手跟它的脖子笼头套在一起。我从小跟它一起长大,与它情同手足,它最听我的话。”
方静竹:“那你要是骑着它逃跑呢?”
“你可以开枪。”
看冯写意坚决得连命都快赌上了,方静竹心里一软。
“算了,不过你可得把它看住了。如果不小心掉下去摔断了腿,今晚我可就有肉吃了。”
往北再走个两百公里就是唐镇县了,方静竹怀揣一肚子怨念开着车。冯写意就躺在卡车厢里,背靠着花生,吹着异国情调的口哨。
真是个奇怪的男人唉。
躺在又脏又臭的羊驼身边,还能有这么惬意的好心情。
方静竹认识冯写意不过几天的时光,说了解根本谈不上,但就有一种特殊的感觉
在这个男人心里,到底有没有什么是值得惧怕的呢?
小路开得晃悠悠,方静竹颠得头昏脑涨。
都怪自己一时心软答应了男人的无耻请求,否则她也不会沦落到站在夕阳夕下的三岔口迷路的地步!
“阿婶,我问下前面过了曹溪屯,还有多久能到唐镇?”
方静竹焦头烂额地比划,她试着从大婶海蛎子味方言里辨别些有效的信息,然而一旁的冯写意却牵着草泥马在河边优哉游哉地散步。
“怎么样?问到路了没有?”
“你还说!我从半个小时前就走错了路口。”方静竹垂头丧气地看了看天边的火烧云,“看来天黑之前是到不了了。”
“我跟你说沿着阳清河一路往前走,见到岔口就转弯。”冯写意并不想为方静竹的迷糊买单,他认为自己指路已经够清楚的了。
“你说得那么抽象,谁能明白!”方静竹不服气道,“而且阳清河是什么鬼?一条水沟而已,导航上都没有。是你自己起的名字吧。”
“好听么?”冯写意笑眯眯地说。
方静竹觉得自己怪怪的,好像一旦接受了这种设定,不由自主地就被这个脑回路奇葩的男人带进沟里。
“十年前我把同样一番话说给一个两岁大的小姑娘,人家都走不丢。”冯写意摸摸花生的脑袋,神兽乖巧地蹭蹭他。
真是什么人养什么宠物,方静竹深感这话一点没错。
“那现在怎么办?原路返回还是在这里休息?”
“我问问。”
“啊?问谁?”
“花生。”冯写意抓了一把草,凑到花生嘴边,听它细蚩蚩地嚼着。方静竹想不明白,明知道冯写意的思路不比常人,自己到底是中了什么邪才屡屡妥协并试着去跟他沟通!
挠了挠花生的下颌,冯写意转脸冲着方静竹笑道:“它说不想那么快跟漂亮姐姐分开,想在这里跟她过夜。”
方静竹:“”
也许是因为花生长得太萌了,让方静竹的铁血都快融化成春水了。
也许是因为冯写意的笑话太冷,再不买账装糊涂,方静竹觉得自己都快被他懂事了。
“我能摸摸它么?”
“嗯哼。”
“咬人么?”
“你只要不骂它,应该没事。”
“那很难唉,它就叫草泥马呀。”方静竹觉得这个题设真的比哥德巴赫猜想还烧脑。
“人家叫花生。”
“是因为颜色像花生?”方静竹犹豫了一下,终于伸手过去。
“因为它的p叫福尔摩斯,半年前因为吃塑料袋死了。”
方静竹:“”
靠,搞了半天,原来是华生啊!
羊驼很乖,静静垂着脑袋由她抚摸。它的毛很厚很粗糙,身上散的一股酸膻之气倒也不是特别难以忍受。
“居然是暖的!”方静竹掐了一把毛,惊叫道。
“活得当然是有体温的啊。”冯写意瞄了她一眼:“冷的那个叫旋转木马。”
说到旋转木马,方静竹的神色黯然了一下。简单而矫情的小回忆,却是逃不过冯写意的眼睛。
“我以为你这样的姑娘,小时候都是玩刀枪长大的。也喜欢这么有气质的游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