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迟欢对张婕妤的印象虽不如皇帝的心头好宜婕妤那般深,却也是知道她的。 当然,这并非是因为她在这近一个月中频繁地出现在吃瓜系统的提示里——如同康美人等人一样。恰恰相反,引起祝迟欢对张婕妤的注意的原因,是因为她虽然与宜婕妤一样都是以从三品的婕妤之位入宫的,可在皇帝这边却并没有获得太多的恩宠,最终只侍寝了一次就没有了声音。 可就是在处处都被宜婕妤压了一头的情况下,本身也出身不俗的张婕妤却依旧不骄不躁,相较于没有皇帝宠爱便记得跳脚的康美人之流,这位张婕妤可以说是低调得很。 哪怕是在祝迟欢的吃瓜系统中,有关于她的消息提示也是少得可怜——除了来向她请安时的日常提示外,也就只有今天她一反常态的去而复返,是单独出现在吃瓜系统中的个人提示了。 跟在祝迟欢身边的顺枫见祝迟欢忽然顿下了脚步后便没有再继续走动的意思,不由地在祝迟欢的身侧轻声地询问道,“娘娘?” “无妨,不过是想到一些事罢了,先回寝殿去吧,”得到了顺枫的提醒,祝迟欢这才意识到自己出神太久了。 她对着自己身边得力的大宫女摆了摆手,佯装自己不知道张婕妤在随着其他人离开后又再度折返回了长秋宫的事,便如同往常一样,朝着寝殿走去。 不过祝迟欢还没有走多远,常杉便一溜烟地来到了她的跟前,在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后便道,“娘娘,甘泉宫的张婕妤求见。” 祝迟欢这个中宫在大多数的新人眼里都是不得宠的,或许在她们看来巴结她这个中宫皇后还不如巴结两位宠妃和新贵得宠的宜婕妤,所以鲜少有妃嫔在请安之后还留下来求见她的。 上一次这么做的还是淑妃与德妃,不过那也是第一批新人刚刚进宫时的事了。 顺枫和同样侍奉在侧的笙桐都觉得稀奇,她们看了眼自家的小姐,却看见祝迟欢一脸平静,似乎对于张婕妤忽然求见一事并不惊讶。 一直负责替祝迟欢打探宫中嫔妃们的消息的笙桐更是不解,“这位张婕妤平日里为人低调,今日怎么会突然求见到娘娘跟前了?” “许是有什么事想要求见娘娘?”站在祝迟欢另一侧的顺枫猜测道。 “应该是吧,”祝迟欢觉得顺枫的这个答案的可能性还是挺大的,毕竟除了有事相求,祝迟欢也不觉得这些新入宫的宫嫔们来找自己还能有别的什么事了。 “那娘娘可要见那位张婕妤?” 听到常杉的询问,早就有了决定的祝迟欢也没有思考太久便点了头,“请张婕妤进里屋说话吧。” 不是在正殿见张婕妤,而是将人请到了里屋,可见祝迟欢对于这位平日里默不作声的张婕妤还是有些看重的。所以无需祝迟欢说破,顺枫笙桐以及常杉便也知道她的态度。 今日里穿着一条颜色也不算太出挑的浅粉色罗裙的张婕妤在常杉的指引下来到了里屋,她的身边只带了一名贴身的宫女,在来到了祝迟欢的面前后便规规矩矩的屈膝行礼,“臣妾见过皇后娘娘,娘娘万福。” 祝迟欢一直就烦宫中的这些礼数,却也知道礼不可废,有时更是能够从这些繁杂的礼数中看出些什么。就好比今日德妃故意在她面前表现得无礼,就是为了让那些新入宫的妃嫔们知道她宠妃的地位、以及与自己这位皇后不合的事。 而此刻,祝迟欢此刻见张婕妤恭恭敬敬地朝自己行了一礼之后,到底也还是没有太为难对方,只是叫了起又赐了座,便让苑桐送上了茶水。 虽然她现在饿得很,但难得张婕妤不请自来,祝迟欢还真想看看这位出身将门却行事低调的张婕妤想说些什么,毕竟自己和这位张婕妤还真的算不上熟悉。 事实上除了淑妃与德妃之外,祝迟欢对于这后宫中的嫔妃都算不上了解。她知道的只有她们的家世背景,以及由吃瓜系统提供的她们的日常行为的提示信息。 至于私底下的接触……除了她们在头一次侍寝后向自己这位中宫皇后请安之外,基本上是没有的。 祝迟欢捧着茶碗没有要说话的意思,她正在等待坐在对面的张婕妤自己主动开口。却不想那张婕妤大约也是因为第一次与祝迟欢私下接触的缘故,看起来似乎是拘谨的很,她同样是捧着苑桐刚刚奉上的茶盏,半晌都没有憋出一句话。 张婕妤不说话,祝迟欢倒也没有逼她开口,于是一种诡异的静寂便瞬间在屋内弥漫开。 “咕——” 最终打破这一静寂的,是从某人的腹中发出的、明显属于饥饿的声音,在这个安静的屋内显得格外的明显。站在祝迟欢身边的笙桐有些诧异地朝声源看去,对上的却是张婕妤用帕子虚掩在嘴前的羞涩面容。 祝迟欢只当自己什么都没有听见,而后朝自己身边的顺枫看了一眼,而这位熟知祝迟欢性格脾气的贴心大宫女随即开口道,“娘娘,时候也不早了,要摆膳吗?” 这便是给早起后还没用过膳便直接来请安的张婕妤一个台阶下了。 祝迟欢放下了手中只喝过一小口的茶碗,在顺枫语毕后点了点头,“你这么一说本宫倒真的有些饿了。” 这么说着,她又对着面还有些羞愤的张婕妤笑道,“若是张婕妤不嫌弃的话,就留下来同本宫一同用早膳吧。” 张婕妤想着,在皇后宫中居然闹出这样的笑话,自己大约是头一人了。只不过这样一来倒也打破了自己先前不知道该如何开口而产生的尴尬,也算是因祸得福吧。 于是张婕妤在思索了一瞬后便有了决定,她起身向祝迟欢微微一福,“那臣妾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祝迟欢一直都不介意用餐的时候究竟是多一副碗筷还是多几副碗筷——只要来的人不是皇帝,无论是谁都好。 就和淑妃德妃上次被她留饭时一样,张婕妤一开始表现得的确还有些拘谨,不过见祝迟欢表现如常、一点儿都没有摆出皇后的架势与威严后,倒也放轻松了许多。 “哎呀,许久都没有那么痛痛快快地用过一顿饭了。” 等早膳撤下后,张婕妤捧着茶水在啜饮了一口后笑道,无论是神态还是语气都没有了之前的拘束。这令祝迟欢与她身边的顺枫等人颇感新奇,却也让站在她身后的宫人脸色一变。 那位穿着不同于寻常宫人的制服,看起来明显是张婕妤身边的贴身宫女偷偷地看了眼祝迟欢,而后小声地在张婕妤耳边提醒道,“小姐,这里是长秋宫。” 一听到自己贴身宫女的提醒,张婕妤这才意识到自己方才是有些放肆了,连忙起身就想要向祝迟欢告罪,却不想才刚刚站起就被祝迟欢拦了下来,“不碍事,在本宫的宫中,张婕妤无需太过拘谨。” 这位张婕妤倒真是个有意思的——至少比整天都在争风吃醋的康美人之流要有意思的多。 如果说祝迟欢之前只是对张婕妤来见自己的原因感兴趣的话,那么现在便是对这位张婕妤本人产生了兴趣。 “娘娘别笑话臣妾,臣妾在家中放肆惯了,进了宫只觉得拘束的紧,”张婕妤的脸微微一红,不过她的眼中很快就充斥着这个年龄的女儿家应有的明亮。 祝迟欢想起这位张婕妤的大伯是赫赫有名的虎威将军张麻子。 当然,张麻子并不是这位立下了无数战功的虎威将军的本名,但却是让这位虎威将军在朝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原因之一。而提到他这个令人啼笑皆非的名字的由来,就不得不提另一个人—— 当朝丞相王狗蛋。 据说这位张麻子张将军与如今的丞相王狗蛋打小就相识,算是亦敌亦友的发小,后来即使同朝为官,这份友谊也持续了下去。当然这和他们改名叫张麻子与王狗蛋并没有太大的关系,这两位之所以会有现在的名字,纯粹是因为他们年轻的时候打了两个赌。 本朝还算推崇自由恋爱,只要不是关系到入宫为妃、或者是两个世家结盟的重大联姻,基本上各家的大家长们也愿意成全门当户对的小情人,而大户人家的闺女留到十八九岁再成亲也是常有的。 祝迟欢还听说,这位张麻子将军与他的发小王狗蛋丞相两人当年纵使家门槛都快被媒婆踩烂了、也不愿成亲的事在京中也是出了名的,据传二位不婚族当年还立下了一个赌约,说是谁先成亲今后就改名叫狗蛋。 后来的结果大家也都看见了。 “其实臣妾知道得还更多些,”从张麻子张将军的轶事入手,之前还沉默着不知道该如何开口的张婕妤果然打开了话匣子,“听臣妾的父亲说,当年大伯与王世伯在立下了这个赌约后没过多久就被家里人给知道了,随后就是一顿家法处置。” 祝迟欢笑了笑,“张将军与王丞相都是长子,纵使再不愿成亲也避不开各自的婚事的。” “娘娘说得正是,不过伯父后来也常在我们这些小辈们面前说,幸亏自己当年坚持了,后来才取得大伯母这一贤妻。” 据祝迟欢所知,张将军与和王丞相这两位朝堂上的传奇人物与各自的夫人这么多年来的确都是琴瑟和鸣,也没有妾室更没有弄出什么异腹子,甚至连半点不和的传闻都没有,也堪称是奇迹了。 后来张将军改名叫了张麻子,则是因为他在与如今的夫人成亲后,又与早已成亲的王丞相又打了一赌,而这一次的赌注改成了“谁家先有了孩子就改名叫麻子”。 据传这次这两人的赌局竟引得先帝当了见证人,等张将军长子出生的次日,一道圣旨便在王丞相的提醒下到了张家,于是这位喜添麟儿的张将军便“奉旨改名”为了张麻子。 虎威将军张麻子和丞相王狗蛋的“恩怨”在朝堂上也算是人尽皆知的事了,至今偶尔还有人拿他们的名字取笑他们,不过在祝迟欢看来,这二位倒也是甘之如饴。 听着张家的趣事,祝迟欢忽然就察觉到了一丝异样,“按理来说,张婕妤的伯父应该是不太愿意让婕妤入宫的吧?” 张将军自己都是追求自由恋爱的先驱了,又怎会强求小辈接受“传统婚姻”、甚至还将侄女送到这会吃人的宫中来? 更何况祝迟欢也记得她曾听自己的父亲提及过,张将军不是糊涂的人,先不说将女儿送到宫中为妃不一定能够荣及母家、反倒有可能引来杀身之祸;再者他张将军常年征战沙场已是战功赫赫,若再更进一步,没准便会引人忌惮了。 “大伯的确不想让我进宫,但父亲母亲却是错了主意,”一提这事,张婕妤不仅叹了一声气,“父亲母亲大约是想着若我能够进宫,张家或许还能再更进一步吧。” 以张家的地位,若是他家的女孩参加了大选并成功进入了最后一轮,那么刚刚登基不过三年、还没有完全平衡朝中势力的皇帝必定是会留下她的。 如果张家在选秀前就先想皇帝呈情,没准皇帝还真的就撂了张婕妤的牌子,只不过就算是有这样的一封奏章也不一定有用。 宜婕妤就是个例子。 祝迟欢看张婕妤的样子,倒也不觉得她的情况和宜婕妤的一样——她方才虽说是叹了一声气,却也不见得是为了自己真的被选进了宫,反倒像是在为她那糊涂爹娘而担心。 “那张婕妤自己是怎么想的呢?” “我?我原本就不想成亲的,”大约是与祝迟欢聊得投机,本性活泼的张婕妤一时倒也忘记了用“臣妾”来自称,“说来也不怕皇后娘娘您笑话,我在家中时每天都在为我那不靠谱的大伯和爹爹头疼,如今进了宫反倒是觉得有些解脱了。” 这个想法倒是有意思极了。 “不过我进宫若是能够让皇上对我那两位三五不时就闹出点笑话的长辈好些,那倒也是值了,至于我本人……其实也不想要太多的恩宠,只想安安静静地过好自己的日子。” 祝迟欢听了张婕妤的发言恨不得起身为她鼓掌——在宫中后想安生度日的不是没有,她和淑妃德妃都是;而进宫后只是为了母家更进一步的妃嫔同样也不是没有,这次进宫的八位新人中大约有一半都有这样的想法。 但是能够做到这般豁达的…… 张婕妤还是头一个。 似乎没有察觉到自己的话在旁人听来是有多么的惊世骇俗,张婕妤又道,“其实这话那一日我也对皇上说了。” 这一次别说是祝迟欢了,就连她身边的顺枫都被张婕妤的话给吓到了。 祝迟欢的那双桃花眼中写满了惊讶,似乎像是头一天认识她那样,重复道,“你对皇上说了?那皇上是怎么说的?” “皇上似乎也挺头疼伯父的事的,后来皇上只说他会好好考虑便没再说什么了,”张婕妤用手托着下巴思索了一会儿,“不过我觉得皇上应该是答应了我吧。” 真是奇了。 祝迟欢看着张婕妤只觉得这位将门虎女简直和她那位如同传奇一样的伯父一样神奇,不过她隐隐觉得皇帝本来应该也就没打算对张将军做些什么,现在在听到张婕妤的诉求后,应该也会答应她。 只是皇帝没有立刻做些什么,祝迟欢觉着应该还是为了那位宜婕妤吧。 祝迟欢觉得张婕妤不像是在说假话,毕竟她这一个月来的表现也不像是存着争宠的心态,于是祝迟欢就更奇怪了,“那你今日来找本宫,是为了……” “不管皇上是否答应臣妾的诉求,臣妾都只想要在宫中安安稳稳地过着自己的小日子,而这一点,并不是臣妾整日不出宫门就能够做到的。” 祝迟欢点了点头,心中已经清楚了张婕妤的意思。 毕竟就连淑妃和德妃都不觉得自己避开俗世就能够安稳度日,更何况是张婕妤? “娘娘在宫中地位稳固,说句冒犯的话,臣妾觉得皇后娘娘应该也与臣妾有着相同的想法,”张婕妤说着便起身再度来到祝迟欢的面前,而后盈盈拜下,“所以臣妾还请皇后娘娘能够庇护臣妾。” 这话说得直白透明,一点儿都不像是宫妃们会有的话语。 也叫是张婕妤是脾气直爽,否则祝迟欢还真的想不到自己居然能够在宫中听见这样的话语,只不过…… “人人都道本宫是不受宠的,怎么你就觉得本宫在宫中地位稳固?”皇帝不喜欢她、也不敢给她太多的恩宠,这一点自然不假,可祝迟欢这些日子也故意与淑妃德妃一同表现出自己是不受宠的皇后的假象。 怎么张婕妤就觉得她地位稳固? 张婕妤沉默了一瞬,而后忽然道,“请皇后娘娘容许臣妾冒昧。” “你起来说吧。” 张婕妤欠了欠身,接着在宫女的搀扶下起身说道,“皇后娘娘的父亲是有军权有战功在西北一带颇有威望的定国公。皇上刚刚登基,朝中势力动荡,而关外还有那外族的罗刹人虎视眈眈。在这内外动荡的情况下,皇上不可能对娘娘以及娘娘的母家做些什么。” 祝迟欢也清楚,皇帝不敢给自己太多的宠爱,是怕自己有朝一日生下皇子,她的父亲兄长会拥立她的儿子为新皇。可是有她的父兄在,本身没有母族势力相助、登基时也是靠着他们定国公一族支持的皇帝也不敢不给她一个儿子。 在宫中固然要有皇帝的宠爱以及一个帮自己站稳脚跟的孩子,可是当皇帝还需要她的母族的时候,祝迟欢相信就算皇帝再怎么不愿意给她过多的宠爱,也必定会让她生下自己的孩子的。 即便是皇帝这次让张婕妤进宫,还存在着扶持其他武将的心思,然而皇帝若是真的苛待了她这个背后还站着西北五省的皇后,那谁知道这些被皇帝扶持的武家们会不会感到兔死狐悲,生怕接下来被皇帝对付的就是自己? “还有呢?” 张婕妤对上了祝迟欢的视线,在做了一个并不是特别明显的深呼吸后缓缓说道,“皇上娶娘娘为后,固然不能得到西北五省的全部军||权与势力,但若是今后太子出自娘娘的腹中,那对于皇家而言也算是一笔划算买卖。” 祝迟欢看着面前的张婕妤,对方表情平静,如若不是方才听张婕妤亲口说了这番话,祝迟欢一点儿都想不到这直脾气的姑娘居然看得比谁都清楚。 “张婕妤果然是有意思,”祝迟欢忽然笑了,那双妩|媚明亮的桃花眼随着她露出的笑容也透出了显而易见的笑意,“那本宫就如你所求吧。” 聪明又看得清楚的人,有资格在这宫中过她想要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