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一死,这生洲和准提观便再无待奚夷简和善之人。 容和和本就憋着那说不清道不明的怒气,嘴上虽未说,但眼底早已写满了不愿久留这四字。 几乎是在第二日,几人便向普延真人辞行离开了。 当然,这辞行是由奚夷简一人去做的。他似乎是有话要对那老人说,而后者在犹豫了一瞬之后也答应与他单独谈谈。 只是不出片刻,两人的交谈便结束了,奚夷简悠哉悠哉地招呼着他们一起离开。生洲上下的人都对那晚发生的一切三缄其口,故此,三人离开时也算顺利。 只是这一走,就势必要去相邻的瀛洲取玉醴泉。瀛洲闻名海内的便是玉石与泉水,据说那泉水味道甘甜,饮之如酒,数升辄醉,可令人长生。这等好物,自然会引来海内十洲的觊觎。只可惜,玉醴泉的主人同样是个厉害人物。 “精打细算,极其精明。”奚夷简用了八个字简单的形容了一下自己所知的这个人。 能得奚夷简这样的评价,可以说是相当不易了。 据说此人是在数千年前便来到瀛洲生活的,而且凭借过人的口才和实力迅速聚集了自己的人马,在瀛洲诸多势力中脱颖而出,经过了许多年的斗争,最终一统瀛洲,掌控了整个玉醴泉。 只不过,与同样掌控了反魂树这种稀世好物的奚夷简不同,他并没有从此封死瀛洲,反而在与下属们共同谋划之后,迅速地开始与海内其他各洲开始了交易往来。 似乎永远不会枯竭的玉醴泉泉水为他们带来了这海内十洲数不尽的宝物,而他们用这宝物飞快地积累起了财富,甚至让自己在瀛洲的势力更加壮大,直到最近几年行事才更加谨慎了一些,似乎也是担心这玉醴泉终有一日不会再为自己带来好处,做交易更加精打细算了一些。 “所以,与其是去偷那东西,不如用买的。除非用同等价值的东西去交换,否则,那个吝啬鬼,永远不会让别人白白得到给自己带来一切的宝物。”奚夷简在这三百年间已经走遍了海内十洲,对每一个地方的掌权者都算是了解,但说着,又顿了一顿,话锋一转,“其实我与他真的不熟。你们也知道,我穷得要命,恨不得让徒弟去卖身赚钱了。而那个人,最讨厌与穷人打交道。我甚至都没有与他结仇的机会。” 这样一个人,听起来很容易打交道,对于寻常人来说却是极难。因为在那样一个视财如命的人眼中,能给他带来无尽财富的东西是最珍贵的,绝不会轻易放手。要想得到玉醴泉,一定要付出极大的代价。 只是,听过之后,容和和与嵇和煦对视了一眼,脸色却都缓和了下来。 奚夷简一瞧他们两个脸色的变化,稍稍一愣,紧接着,就忍不住撇了下嘴,“就知道你们蓬丘家大业大。” 对寻常人来说极难的事情,对蓬丘而言呢? 他险些忘了,蓬丘身为世外仙岛,最不缺的便是宝物,即便是容和和这样曾经不食烟火的仙女,也不难感受到自己的富有。 瀛洲的玉醴泉恐怕是他们最易得到的东西了,这有何难,买就是了。 “但这一次,我怕是不方便露面了。”见他们二人放心下来,奚夷简才这样开了口,接着又解释道,“我与那瀛洲的领主无怨也无仇,但你们或许不知道,最初为了保护这玉醴泉不为外人所取,那人曾雇佣六壬谷的人驻守在此,日夜保护,直至今日也是如此。就连壬一、壬北那样的高手也曾在瀛洲形势最混乱的时候来此当过护卫,现在留在那里保护玉醴泉的六壬谷弟子,至少一半以上,哪怕我化成灰了,他们都能将我认出来。” 说完,他嘴边噙着一抹笑,若有所思的望向了祖洲的方向。而另两人都是聪明人,自然立刻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想他们几人在祖洲大闹了一通盗走养神芝,就算是小六壬的人不在乎这灵芝少了一颗两颗,也一定恨透了那上蹿下跳惹事生非奚夷简。 而如今,无论是哪一方的追兵都没有赶来,难道是因为六壬谷养了一群废物吗? 不是,绝不是。 今时今日的平静安宁,一定是有别的原因,而那个缘由,无论怎样去猜,都不会是对他们有利的。 容和和沉默了一阵,权衡过后却未赞同他这个提议,“你必须和我们走。” 这话说完,嵇和煦立刻点了点头,竟也十分赞成,“事到如今,我们已经不合适分头走,留你一个人,反倒麻烦。” 若是真如对方所说,六壬谷已经有了另一个计划在等着他们,三人便绝不能就此分开,谁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若是一个人落了单,接下来的一切远比他们现在一起去面对敌人要困难。 难得这两人在对待他的事情上如此一致,奚夷简怔了怔后,也忍不住一笑,摊摊手,“那就听你们的。” 瀛洲离生洲并不远,对于无心掩饰行踪的三人而言,不过是眨眼的工夫。 而在这短短的路程中,三人交换了一下彼此所知的事情,也算是把那瀛洲之主的生平过往拼起个七七八八。 那人名为逢瑄,至于此名是真是假,无人得知。奚夷简曾偶然见过对方一次,仔细回忆一番,还能想起那人的模样。据他说,对方长得还算秀气,可惜个子矮小,更显柔弱。当年混迹在瀛洲的时候,也不是凭蛮力获得了众人的拥戴,而是靠着精明的脑子。但这样一个无心修行迷恋俗物的人,却至今也未曾婚配,无论男女,都不喜近身。世上便有传说,说他恐怕把自己也当做一个值钱的物件,待价而沽。 “总之,就是个疯子。”漫不经心的说了一句,奚夷简看向前方的眼神却渐渐变得警惕了起来。 说是无所畏惧不可一世,却少有人知道他对事十分谨慎。再次踏入六壬谷镇守的地方,身为出身六壬谷的弟子,他比任何人都清楚此事的凶险,可是这凶险还不足以将他挡在外面罢了。 而在踏上这瀛洲大地之后,嵇和煦与容和和也不难察觉到此地的戒备森严,虽未设下什么机关屏障,巡逻的守卫们却遍地皆是,无论从任何一个方向,任何一个偏僻的地方踏上这片土地,都会被逢瑄的下属拦住盘问。 他们三人走上岸时,几乎是在下一瞬,也看到了一队守卫迅速的向这边赶来。按理说,奚夷简与此地的主人无怨无仇,容和和又是备受尊崇的蓬丘上仙,抱着做交易的心思来到此地,无论如何也不该担心这盘问才对。只是一看那守卫们的打扮,奚夷简的脸色便倏地变了,“不对。” “什么不对。”虽然一向不满他的言谈举止,这么久过去了,嵇和煦也知道对方不是随口说笑的人,几乎是立刻警惕了起来。 而奚夷简甚至来不及解释,便拉着身边的姑娘招呼他一起向后退去,待到将要退出瀛洲地界时才说道,“逢瑄那人极爱护自己的钱财。在他眼中,下属也是另一种财富,从来不肯让自己的人顶在阵前,一向都是雇佣六壬谷的护卫们驻守在海边,拿他们当机关人墙用,若是真出了什么事,也是六壬谷的人先遭殃。” 剩下的话已经不必说了,因为三人都看得清楚,那些守卫之中并没有六壬谷的人。 就算他们乔装打扮了,容和和也察觉得出来。而事实是,方圆一里之内,没有任何一个人是六壬谷的弟子。 难道是逢瑄最近改变了心意不再用外人给自己当第一道“城墙”了吗?不,不会的。只能是六壬谷的缘故。 可是最近几年都没有逢瑄与六壬谷闹翻的传闻,就算是有,以逢瑄的性子,也一定是为自己找好了后路才会这样做。 如今这个形势,原因只有一个,那便是六壬谷临时起意,撤走了人手。 瀛洲与六壬谷已经联手多少年了,还能有什么事情能致使他们这样做? 仔细一想,奚夷简都觉得自己真是个不小的祸害,笑着摇了摇头,抓紧了身边姑娘的衣袖,想着无论如何先离开这里才是。 但就在几人将要撤出这瀛洲大地的瞬间,一个淡淡的声音也在他们身后响了起来,“奚夷简。” 以奚夷简这样的性子,逃命的时候任是谁来唤他,都不会换来他停下脚步。 可是在听到这个声音那一刹那,就连容和和都感觉到身边的人身子一僵,紧接着,奚夷简竟然回过了身,看向那个声音的主人,沉默了须臾后,也笑着回了一句,“真是太久不见了,可曾想我?谷主。” 余下两人也扭过头,目光投向了那个突然出现在这里的身影。 那是个身着梼杌黑衣的男子,俊秀儒雅,身形挺拔,虽然神色淡然,眼底无波无澜,但自有那博雅清冷的风姿,好像历尽了风雨看遍了风云天地后的从容,哪怕是与奚夷简这样面容昳丽极其耀眼的人站在一处,也不会落了下风,甚至压过一头。 这样一个人,遍寻海内十洲也难寻,再加上奚夷简那一句“谷主”,不难让人猜到他的身份。 六壬谷谷主,壬悔。 多年之后重逢旧主,而且是自己出身之地的主人,哪怕是奚夷简,也不会再向面对其他人那样仿佛无动于衷。他看了看四周,再看看眼前人,笑意更深,“多年未见,到底是谷主纵着我啊,不让其他人追着我,甚至让这瀛洲的守卫都暂时退下了。” 而那六壬谷谷主只是淡淡瞥他一眼,“你不就是仗着我对你的百般纵容,才走到了今日。” “那还要多谢谷主您纵容我到今天了,还专程从凤麟洲跑来见我,若叫我说,您还是别盯着我了,有这工夫不如回去管管您儿子,壬岚他都这么大了,怎么还是单单长个子不长心眼?”似是感慨的叹了一声气,哪怕是在眼前这个人面前,奚夷简也到底是没改一改他的口无遮拦。 但紧接着,便听到对方说了一句,“正因为我想管教儿子,才专程来见你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