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西海龙宫大太子被杀一事也传得沸沸扬扬,但众人只知凶手是六壬谷一个道行极高的弟子,听说是唤做壬西的…… 壬西,壬奚呀…… 不等那孩子回答,嵇和煦已经恍然大悟。怪只怪当年奚夷简投入六壬谷门下的时候,用的并非是自己本名,而六壬谷在此事发生之后,竟然也未揭穿这人的本名本姓。到最后,外人都不知道那人竟然还有这样一桩事迹。 而那孩子在片刻的愣神之后也点了点头,“我们也是后来才知道他的姓名,只是那时他已经在海内十洲声名鹊起,甚至将要位列仙班,叔叔们说,报仇也不急于一时。此仇不共戴天,定是要等到他功成名就之时,再毁了他。只可惜他后来放弃了成仙得道,反而跑到那聚窟洲躲了起来,甚至将反魂树都占为己有。海内十洲也只有他才知道配得出那反生香的办法,我们便等到了今日。” 东海与蓬丘一向交好,更不用说东海的五太子始终是蓬丘上仙的追随者,这九太子倒也没有隐瞒这段往事的内情,不过最重要的是,聚窟洲的封印破了,奚夷简已经逃出生天,最好的时机便是现在。 “五哥哥知道对方的下落之后,甚至来不及告诉我们便已经出了门,现在应该已经寻到那人了吧。”小公子仍自顾自的说着,全然没留意到面前的姑娘脸色已变了几变。 嵇和煦站在她身后,见状,不由轻轻拍了下她的肩,几不可见的摇了摇头,示意她稍安勿动。 但容和和的心已经乱了。她心里清楚,若是六壬谷或是东海的五太子单独哪一方撞上奚夷简,都不会讨到什么便宜,但若是偏偏撞在了一起…… 那五太子分明是从旁人那里得来了那封信,知晓了奚夷简已经落到蓬丘上仙手中的事情。那年轻人的性子不算冲动,但是若是牵扯到了蓬丘上仙,定不会视而不见,想来也没有深思便向着蓬丘赶去,然后自然会换来掌门人已经离开的消息。接下来的一切,都是理所当然的。 祖洲那边诡异的安静是什么?他们两个进展得如此顺利,却不知另一边到底发生了怎样的巨变。 “我要救他。”正视着师兄那担忧的目光,一向做事稳重的姑娘却郑重的说出了这句话。 “若是与六壬谷正面相抗,我们讨不到便宜。”嵇和煦何尝不明白她心中的不安,可是他身为一个“外人”,更能看清现在的形势。 “师兄,你知道我足以全身而退。若是不能,便硬闯。”纵然心中焦急,容和和的声音也未有多大的起伏,只是坚定得近乎决绝。 嵇和煦莫名的就有些恼了,不为别的,只为了她的痴与傻,脱口而出,“若是硬闯不得。” “那便一去不还。”姑娘的语气仍是淡淡的,仿佛谈得不是生死之事。 嵇和煦闻言一震,全身的热血都仿佛在瞬间凝住,冻得冰冷。他不由分说便扯住了她的胳膊,让她正视着自己,“和和,我决不允许。” “我也不允许你扯她的胳膊。”突然传来的是一个熟悉的声音。 这嗓音因为天生带着三分笑意,无论用着怎样的语气说话,都难免有些吊儿郎当的,一听便知道是谁。 容和和微微睁大了眼睛,一转身便看到奚夷简正站在海岸边对着他们挥手,而在他身侧,壬一扶着一瘸一拐的壬袖也跟着走了过来。他们才逃出六壬谷赶到这里便听到了容和和说的这几句话,就连两个外人也无法不动容,何况奚夷简自己。 夫妻两个隔空对视了许久,这一次,容和和未像往常那样浑身透着冰冷,很快便移开目光,而是仔细将那人上上下下看了一遍,仿佛在注视着自己珍视的宝物那般,那眼甚至有些灼人。 奚夷简同样没有移开自己的目光,只是眼神里更多的是安慰和化不开的浓情。他们已经相识太久太久了,纵然分开的时间早已超过了相识相知相守的日子,但那三百年的分别,只将离思和愁绪化为了更浓烈更炽热的情意,一发不可收拾。 但可惜眼下并不对诉衷肠的时机,壬一身为六壬谷的人,只一眼,就认出了那站在老龟旁边打量着众人的孩子。 东海龙宫九太子,站亚。 六壬谷谁不知道当年屠龙一事,虽然出事的是西海龙宫,但四海龙宫都形同一家,这事于任何一个龙宫而言,都是不共戴天之仇。 而当年的罪魁祸首,可不就站在这里吗。 “六壬谷?”与此同时,站亚稍稍直起了身子,摸着龙角的手也放了下来,歪着头看了看这边。 他年纪尚小,这些年除了蓬丘也未去过别的地方,一时认不住那未留下过画像的奚夷简。但脸色也不如原本那样平静,似是从这些人神情间的变化想到了什么。 同样慢悠悠打量着面前人的还有奚夷简,但他却像是想了一会儿才想起这桩事来,目光在那孩子的龙角上扫了一眼,露出一个恍然的神情。 而也就在这时,一道惊雷忽然从上空劈下,登时震得几人脚下土地都颤了颤,而那被劈中的土地裂痕刚好延伸至奚夷简脚下,不偏不倚,不像是要砸中谁,更像是一种示威。 几人忍不住抬起头望去,只见原本还算明朗的天色在转瞬间已是乌云密布,天色暗得仿佛铺上了一层浓墨,而在那交错的云彩之后,隐约可见一庞然大物摆动了下身躯,眨眼间便出现在众人眼前。 身长十几丈的巨龙有着青色的鳞片,盘桓在高空,睥睨着其下众人,昂首呼气时,带着身为神兽一族生来的高傲。 住在东海边上的人,都曾有幸见过这个身影,那是东海的五太子站渝。 其中以容和和为首,与其最是熟悉,她看着那身影在上空俯视着众人,心知预想中最坏的场面虽未发生,眼下的情形也说不上有多么好。 不过须臾,那五太子似乎终究是顾忌着容和和还在下面,不想不将话讲清楚便动手,身形一动,已向下空冲了过来,然后在将要落地的时候,旋身变为了人形。 但凡道行不低的神魔鬼怪,大多都是年轻人模样,而这五太子站渝尤其如此,虽然不似壬岚那样有着抹不去的稚气,却也有着年轻人独有的盛气凌人。 他眸色近灰,面容俊朗,高高绑起的长发在背后随着他的动作一晃一晃,双脚刚刚触到地面站稳,便向着这边走近了一步,眼中怒意难掩,冷冷的三个字好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吐出来的,“奚夷简。” 才不过几日工夫,冤家路窄已经是第三次了。纵是奚夷简这样心比海宽,万事无忧的人,都不由得想了想自己的仇人是不是也太多了一些。他与四海的人说是熟悉也不算数,就连仇都结得有些稀里糊涂,更是分不清那些个龙宫太子谁又是谁。 但万万想不到的是,那五太子在唤出他的名字之后,竟然将头扭向了容和和的方向,整个人的神情在顷刻间软了下来,目光中既有震惊也有难言的失落惆怅,“仙子何苦如此。” 平日里一口一句“仙女姐姐”不离嘴的年轻人竟然也会用这样的语气说起话来,最震惊的无非是容和和,她较寻常人少了些悲喜,也是自从与奚夷简相识相知之后才试图融进了那凡尘烟火,去感知旁人的喜乐。人心毕竟不是石头做得,她比寻常人迟钝些,相对的,在自己最在意的事情上,学得最彻底的一件事上,也较寻常人敏锐许多。 站渝那守着礼节从不逾越的殷勤她不是看不懂,眼下也更清楚对方心中的震惊和悲痛。可是其中内情又哪是一句两句能说得清的,面对对方这不似质问更像是自言自语的一句话,她无言以对。 但东海对奚夷简的恨意,容不得她不说,“当年之事并非你所想……” 只是下一刻,奚夷简便打断了她的话,“正如你所知,是我杀了你们西海的大太子,没有误会,没有不得不说的故事。事实如此,恩怨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