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盛安最终喝得迷迷糊糊的,相兰什么时候走的都不知道。等他再醒来,他已经躺在自己床上,屋外天光大亮。 令易盛安惊奇的是,郑婉居然不在这里,并且他刻意放在枕头下的举牒也还在,最重要的,他床上的被褥换过,真乃奇事! 再说郑婉那边。 当郑婉被冷得悠悠转醒之时,身边已经围了一群手拿扫帚的小厮。她怔了好一会儿,眼睛才完全睁开,在看清情形的那一刻,短促的尖叫了一声! “啊——!” 等易盛安从房里出来,“郑婉衣衫不整伏地而睡”的消息已经传遍了整个易府,连老太太都惊动了。 但这事儿老太太也不好说什么,毕竟是郑婉被小厮看到了,算起来她比较吃亏,斥责了几句就让她回屋了。 彼时易盛安刚踏进正厅,和退出来的郑婉擦肩而过。那一瞬间,郑婉向他投来了万分幽怨的眼神。 被随后而来的钱长雅看了个正着。 钱长雅皱起了眉,若说以前对郑婉还有几分怜惜的话,现在钱长雅对她就是不喜了。她对盛安露出这种眼神是什么意思?钱长雅暗想,这人留不得。 等郑婉走出去,所有人都不再提及她。 用过早膳,易盛安如同往常一样去了书院。经过钟廷时,他给他打招呼,却罕见的没有得到回应。 易盛安挑了挑眉,拍了拍他的肩,“子廷?” 钟廷全身一震,眨着眼“啊?”了一声。 “想什么想得这么入神?” 钟廷又一怔,继而笑着摇头,“没什么。” 嘴上这样说着,脑海中却又浮现了昨日的那张清隽的面容…… 见他又呆住了,易盛安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笑嘻嘻的问道:“病了?” 钟廷笑着拍掉他的手,“哪有,还不去看你的书?” 易盛安回答:“我这不是关心你嘛!”说完,他佯装难过的摇头退走。 钟廷一把拉住他,“行了!等下给你买东西作赔罪礼,行了吧?!” “我要桂花酿!” “……行。” —— 郑婉在第二天就被钱长雅逐出了府,她哭哭啼啼的在易府前跪了半晌,却没得到一丝一毫的怜惜,最终恨恨离去。 一切和睦,直至年关将至。 这一日,天上下起细细的小雪,一片片雪花落下来,染到匆匆行人的身上。 因着冷,街上的人很少,只有穿着臃肿的税使一家家的敲着门,给住户们发着税收单。 易家也不例外的收到了税收单。 瞅着这张薄薄的纸,易家三人都陷入了沉默。连税收单都已经送上门了,易尚进却还未回来,他们心中不由得都生出了些许不安。 都出去这么久了,怎么还不回来? 老太太和钱长雅都愁容满面,盯着这税收单唉声叹气。 因着易家业大,易家所要缴纳的税收也就比平常的人家多。以前都是易尚进在处理这事儿,他们倒不知道税钱居然这么贵。 那堪堪的几个字,可是好些银钱了! 可跟后来的相比,这着实算不上什么。 接下来几日,又有人陆陆续续上门,无一例外都是来收钱的。这其中有易盛安见过的跟易父一起行商的人,也有他没见过的人。 他们全都拿着单据过来,有的是来收易尚进从他那儿拿的辅料的钱,有的则是来拿三月一算的工钱。 那些单子白纸黑字,上面还有易尚进的亲笔以及手印。 本来最开始易盛安是对那些人说他爹还没有回来,要等他爹回来了再处理。 那些熟人倒是体贴的走了,面生的人却满脸不信,说易盛安莫不是不想给钱?易盛安跟它们争论了一阵,着实说不通,又问过了钱长雅和老太太,就将钱给了他们。 再过几天,易盛安就知道自己做错了。 这些钱虽小,凑起来却不少。且其他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债主”听说有人拿到钱了,全都陆陆续续的上了门,天天堵着要钱。 易盛安这才惊觉,自己还是太过轻率了一些——他给钱给得太轻易了——往日也有这种人上门,却被易尚进三言两语打发了出去。 这些人并不是债主,相反的他易家才是他们的债主!易尚进从他们那里拿辅料不假,但他们也从易尚进这边拿木料!仔细算起来,该易家去收他们的钱! 只是不知道他们从哪里听说的易尚进不在家,这就一窝蜂的全扑过来了! 着实不该给。 还好有个面熟的叔伯点拨了两句,让他意识到了这一点。 这之后,易盛安坚定了态度,冷脸应付每个上门的人,伶牙俐齿的说得那些人接连退却,终于控制住了情况。 然而,在十二月二十三这一天,惊变骤起。 这天的雪下得特别大,将每一处都覆上了白色。 连日来与人打交道,易盛安身上的稚气已经慢慢褪去,整个人都显出一种难言的气质。此时他刚将大氅穿好,整个人站得笔直,屋外就传来了的敲门声。 “少爷,钱庄的人来了!” 钱庄? 怀着疑惑,易盛安快速的整理好衣着,往正厅而去。 厅中已经站了一个人。 身材微胖,脸上带着和善的浅笑,福气满面。一见到他过来,就笑着迎上来,“易少爷,叨扰了!” “阁下客气!” 将人请来坐下,易盛安问,“请问你是……” “哦!瞧我这记性!”他憨笑道:“我乃九承钱庄的管事赵钱,此番前来是有事相商。易老爷不在?” 易盛安摇头,“家父远行,还未回来,赵管事有什么事可以先跟我说。” 赵钱眉头微不可察的一皱,稍稍打量了一下易盛安,又笑开,“是这样的,之前易老爷在我钱庄内借了些钱银,眼看着已经到了年关,不知易老爷几时清账?” 一直以来,易尚进与九承钱庄都维系着友好的金钱关系,偶有资金困难的时候,就从钱庄借些钱来周转。以前年年都是易尚进亲自去钱庄清理帐户,钱庄也信他。但今年易尚进只出不进,且数额巨大,让他们有点拿不准情况了。 两方的信任能维持到年底,其实也是钱庄最大的让步了。 “借债?多少银钱?” 易盛安皱起眉头,眼中还有些不敢信,但没在赵钱面前表现出来。 爹他……为何会从钱庄借钱? 易盛安没有亲自经手过生意,自然不知道做生意时也会有资金供应不上的时候。再说他上一辈子也没有经手过,一直都是在外面聘请的人来管理生意。所以到最后,他家的家业不出意料的被败光了。 赵钱自是不知道易盛安的疑惑的,见他表情没有太大变化,便以为易尚进跟他说过这些,“白银八百两。” 赵钱淡淡说道,还从怀中摸出一张借据。 易盛安面色一变,“什么?!” 八百两?这几日下来,易盛安已经很明确的感受到了银子到底有多“重”,故而此时听到这数目,他稳不住了。 “怎么会这么多?!” 赵钱答道:“十月时,易老爷在钱庄借出七百五十两,时间过去两月有余,加上利息就是八百一十二两。钱庄念着与易老爷多年合作,特地抹去了零头。” 见易盛安面上不信,赵钱将借据递到他面前了,“易少爷请看。” 易盛安接过,仔仔细细的看着,不敢错过一个字。 恰逢此时,钱长雅搀扶着唐素走了进来。 “赵管事,原来是你啊。” 唐素和钱长雅是见过赵钱的,笑着向他打招呼。 赵钱对谁都是笑眯眯的样子,回道:“老夫人、易夫人安好。” “发生什么事了?”向人打过招呼,两人才发现易盛安脸色不太对,还以为他身体不舒服,赶忙关心的凑上去。 易盛安勉强扯出一抹笑容,将借据拿给钱长雅,没有再说话。 易尚进不在的时候,家里的事都是钱长雅做主。毕竟易盛安年龄太小,以前还总是只知吃喝玩乐。钱长雅虽识字不多,借据还是看得懂一二的。此时看清借据上的字时,她大惊失色! “这——?!” 从她的表情上来看,她也不知道这件事。 懵了好半会儿,钱长雅才回过神来。 勉强定了定神,她问赵钱,“可否再通融几天?” 赵钱面上露出为难之色——今日已经是二十三,再过几天就到了钱庄清年帐的时候了,若是这一笔收不回来的话,会让他的月钱少上很多。 看着眼前孤儿寡母的一家子,赵钱心中有些纠结,叹了口气道:“最多三日。” 送走赵钱,钱长雅身子一软倒在椅子上。 老太太到现在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见钱长雅这样心里急得不行,不住的问怎么了。 钱长雅本想瞒着,但实在是控制不住自己的表情,只得苦笑道:“老爷在钱庄……”断断续续的说完,老太太惊得久久回不过神。 实在是易尚进瞒得太严实,全家人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不由得想起易尚进走时的神色,老太太自责的直捶胸口,“当时怎么就没发现呢?当时怎么就没发现呢!” 若是再仔细一点,也都能帮他分担一些啊! 老太太越想心里越堵,呼着冷气只觉得心肝脾肺都难受得不行!这么久以来,老太太身体一直时好时坏,被这么一刺激,心房一滞脸色就难看起来。 在易盛安和钱长雅的惊呼中,老太太两眼一翻,晕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