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为了案子,连浅浅都不敢相认。却为了你铤而走险。”我说我虽然没有真的认识过阿珍,但我相信这样执着而坚强的女人,她做的每一个决定一定都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她有没有对你动过心,何许,我们只能祈祷今生今世还有机会从她口中听到。”
何许沉默了好久,目光渐渐拉长到休息室里正倚在女警身边睡得香甜的女孩身上:“七月,无论阿珍能不能全身而退,浅浅我要定了。”
“何许,我记得刚从西陵岛回来的那天,”邵丘扬上前拍了下他的肩:“你因为阿珍的事要跟我绝交来着。我就答应过你,将来一定帮你物色个”
“滚你大爷的,管好你自己吧!”何许打掉他的手,转过泛红的眼圈:“过几天,我姐和白书平要带着淘淘去国手术,我想把浅浅也带着。一方面为了安全,另一方面,同龄的小朋友在一块也会好一些。”
“淘淘怎么了?”想起何棠的那个儿子,我心里一下子揪紧。
“上回不是被割伤了脸么,孩子还这么小,赶紧联系了一间很有水准的整形医院,说什么也不能留下疤啊。”
我说你的提议倒是不错,不过现在浅浅的监护人毕竟是梁希哲,还是得问问他的意见。
“恩,刚才那边的主治医生说,梁警官的情况在趋于稳定。如果不出什么意外的话,可以乐观着点。你们两个也折腾这么久了,都回去休息吧。”何许说。
我看了一眼邵丘扬,他没说话。
摇摇头,我说我们不能走,还有齐楚呢。
何许的表情沉了下来:“齐楚哥可能你们要去看看他么?”
“醒了?”我惊道。
“恩,刚醒。”
还没等我反应过来,邵丘扬已经不见了。
我看着何许欲言又止的样子,心里更是难受了。
我问他什么情况,他摇摇头说:“仪器全都撤了,就呼吸没拔。我们主任说,他这是心事未了,咽不下气,再这么下去也是徒增痛苦。
不如让家属商量签个字,拔了算了。再撑也撑不了两天了。”
我捂着嘴,向后跌靠在墙上:“这么快?”
“恩,他大概还有话想对你说吧,你也上去吧。”
我还没走到重症监护室的时候,就听到胡蝶撕心裂肺的哭叫声:“不!我不签!我不要我儿子死啊!他是我的命,我不要他走!”
我是怎么强迫自己一定要走过来的呢?这段日子以来,悲欢离合还不够多么?
“我要带他回家,我要带他出国去治病。他是我救回来的,哪怕把我的心脏拿去换给他!我只要他活着啊!”
“我签。”医生手里的确认书一下子就被邵丘扬夺去了,胡蝶疯了一样扑上去,抱着他的手臂又抓又咬。
我受不了了,转身冲进病房。
那一刻,我想我可以理解邵丘扬的决定这个男人,曾带着他的目标一路领跑在前方。
他和他一样,都不愿意看到这样质量下的生命,依然残存。
“七月”他醒着,眼神里迷离着浅浅的笑意。我太熟悉他这样的眼神了在我缺爱的那些悲惨的境遇里,只要这样一个眼神,就足以让我愿意相信这世上还有爱可以期待:“不是答应我,不告诉他么
我,走以后,唐律会把我的东西交给他”
“齐楚,你用尽心力交瘁着守护的人,难道你真的希望他是个傻瓜么?!”我不敢哭出声,我怕我听不清他说的每一个微弱的字。
“以后,万一小梦醒了,不要告诉她我爱过她。让她永远把我当成一个守不了承诺的表哥。让她以为,我去了很远的地方”
“我会的。”我捂着嘴,不停地点头。泪水滴答着,打湿他毫无血色的脸颊。
“七月,不要为了我,而无限度地迁就那个混蛋。你和他对我来说,是同样重要的。”
“我知道,我会好好的。齐楚,无论我将来在哪里,我答应你我一定会好好活着。”
“可惜,一直想给你办一场独舞想看你,飞的很高的样子”
我说你等我好么,我去换衣服,我给你跳怨湖。我给你一个人表演,让你永远记得我最美的模样。
“没关系,我能想象得出。七月,叫他进来,我还有话嘱咐”
我放下齐楚的手,回身往外的时候,邵丘扬已然进来了。
门外胡蝶已经哭得昏了过去,这会儿唐律将她扶走了。
“你还有软肋,赢不了陶艺琳。”齐楚说。
“我知道,不管是软肋还是毒瘤,我都会拔掉。”
那一刻我突然有点欣慰了,原来邵丘扬不止是对我不温柔,对齐楚也一样呢。
此时他站定在病床前,曾经盘根错节的仪器表大部分已经消失不见了。空荡荡的陈设,好比给秃鹫准备的绝望。
“你错了,发狠是没有办法赢的。想想陶峰船上的那四百公斤木浆碎,我相信你一定可以找到突破。”
“我会做的,我会找到真正的盟友,对抗真正的敌人。”
“他们,也是你的家人,总比心怀叵测的外人靠得住还有,你过来,我还有最后一个心愿。”
我没听见,我觉得齐楚是故意不让我听的吧。
他让邵丘扬沉下腰,在他耳边微微动了动唇。我读不懂他在说什么,但是邵丘扬的脸色明显有夸张的变化。
“答应我行么?你一直说,希望我这辈子不要事事强过于你,也可以求你一次。行么?”
“我知道了。你放心,我会的。”我看到邵丘扬咬着唇角,轻声腹语。雪白的齿痕下,似有血渗出
“那,没事了”齐楚慢慢抬起手,轻轻落在呼吸机的按键上。
我无法想象一个人在如此坦然地面对生命结束之时,到底会想些什么。
可是眼前的齐楚,平静得就像一张不会渗透半点情绪的白纸。
就像睡前要去关灯一样自然,就像热了在开空调一样随意。
“等下!”邵丘扬突然失控喊道,一把按住了齐楚的手:“等下等一下”
“哦,十八岁的生日快乐,我还欠你没有说。那天,我连礼物都买好了,后来妈出事就丢在路上了。”
“哥,让我再听听咱妈的心跳。”
我想我这一生,永远也无法忘记这样动容的一幕
曾在我身上用尽骄傲的男人,此刻就像一只迷失了所有亲人的小羊。慢慢跪下单膝,将侧脸贴在一处单薄的胸膛上。
我看不到他的表情,也看不到他有没有眼泪。他的右手自然垂在地板上,手指一秒一跳地敲击,一直数了十八下。然后用左手,不再犹豫地按下了呼吸器的开关。
屏幕上渐渐拉直的一条线。一端把什么牵走了,一端把什么留下了。
回到家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下午了。我还没等换下鞋,邵丘扬就一头扎进浴室里,跟尿急似的。
三婶抱着猫,看了看我红肿的双眼。欲言又止地启了下唇。我摇头,泪水如断了线的珠子。
三婶把猫扔一边去了,捂着嘴就拎着肥硕的大屁股跑上楼。后来她跟我说,她不是害怕在我面前失控难受。她躲到楼上去,是为了让她的二少爷痛痛快快地哭一场。
我没有听到邵丘扬的哭声,浴室里只有近乎疯狂的笼头水声。
我等了半个多小时,推进去的时候他站在花洒下面,浑身都湿透了。
水滴洗着碎发和五官,什么都分不清。
“抱歉,我在洗澡”邵丘扬看了看我,然后又说:“忘了脱衣服了。”
我说哦,下次别忘了,西装很贵的。
齐楚的葬礼定在三天后的一上午。梁希哲是在前一天晚上苏醒的,这总算让我们略略感叹了一下苍天不绝望的心境。
何许说下午的飞机,他和他姐会在参加完葬礼后就带着两个孩子去国。梁希哲也同意了。但起初,他甚至比我的惊讶程度还要高
他说他真的没有想到我的姐妹阿珍,会是整了容后潜伏五年的师姐。
邵丘扬让我帮他选领带的时候,我问他:“最后,那天齐楚跟你说了什么?”
“没什么。”
他对着镜子扣好袖口,然后修饰了一下精短的胡须。
“哦。”他不说,我也不多问。将一条灰色银白纹的领带抽给他,我转身去挑我的黑衣服。
“真没什么,他说让我好好照顾你。”
说实话,我不信。
男人与男人之间最深刻的对话,就是在信任的罗盘下托付自己的苦衷和意愿所以齐楚是不会在这种时候对邵丘扬嘱咐任何儿女情长,毕竟他就连赴死都霸道得就跟说我走了,再见一样。
可是邵丘扬不说,我从来不习惯逼问。只能自己牛角尖里钻着些许难受,越憋越闹心,越憋越反胃
这马上出门了,我却回身冲进洗手间里吐了。
“七月!你怎么了?”邵丘扬过来拍拍我的背,一脸担心的样子倒是很难得。
我说没事,可能这几天没正经吃饭,胃病犯了。
“回来带你去医院看看吧,胃病也不能总这么对付。”邵丘扬说着,仰起头冲楼上喊:“三婶!你好了没?”
“马上!哎呦,这胖的,以前的衣服每一样能传了。”三婶挤着硕大的身体从楼梯间下来。她裹了一件深黑色的大衣,看起来很像哈利波特里的乌姆里奇。
我回过神,不由地又开始犯呕。
“七月,你?”三婶惊讶地看着我,我抿着唇摇摇头。看了一眼已经出门去按电梯的邵丘扬的背影。
“我也不知道是不是”我低声告诉三婶,并嘱咐她先别跟邵丘扬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