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之后,狭小的空间里,就只剩下轻重不一的呼吸声。对于我的寒暄,傅琴只是淡淡地睨了我一眼,上下打量着我,突然冷不防的笑了一声,轻蔑之声随之而来:“原来你就是路遥,我还以为是谁呢,不过是个小姐。”
昨天阿凡跟我说,傅琴点名要见我时,我就知道她已经查清了我的来路,所以对于她如此的轻言,我并不感到意外,倒是阿凡好看的脸上蹙着眉,似有不悦,不过看到我的镇定,并未说什么。
我亦是笑道:“真是难为您到处打听我了,其实我应该在初次见面时就点名身份的。”
她一下凝眸,抬眼看我,我又道,“不过,说起我们第一次见面,恐怕您还不认识我,那时我还在上海。”
我就这么看着她,终于,她勾了勾唇,像是跟我攀谈起来:“是吗?竟然那么久远,那就请路小姐说说,是在哪里见过我的,难道那时你还没有出名,所以我没认出你来?”
话语里又竟是讽刺,已经知道她得知我原来的身份,而此次来不过是给我难堪,报那一箭之仇。
顿了顿,我仿佛有些为难地蹙眉,眼见她缓缓拿起面前的酒杯轻晃,出声问道:“难道这么难的,让你难以启齿?”
得意之笑在她不算老气的脸上荡漾开,只是擦了厚厚一层粉的脸颊还是显出了一些褶皱。
我放下手里的杯子在面前的玻璃桌上,轻敲了杯声,两三下后,我应道:“确实有点儿,不过萧夫人,您真的想知道我们的第一次见面?”
“但说无妨。”
再次得到应允,我仿佛放心般,直起身子,望向她,又仿佛陷入了某种回忆,蹙眉道:“我记得那天下着雨,茶厅的生意并不怎么好,所以店里面几乎没人,然后我看到您进来了,当时还以为是进来喝茶的呢,跟您说了欢迎光临,您还有印象吗,萧夫人?”
我定睛看着她,她脸上的表情在告诉我,她已经回想起来了,只是没有回应我,或许是她不想回应。
见她想起来,我故作轻松,点破道:“我还以为您已经忘了呢,没想到您的记忆竟也这么好,不过话说回来,遇到那样的事,又怎么能轻易忘记?恐怕会记得一辈子吧。”
她的面色越来越难看,我却是蹙眉道:“其实我也没想到萧总会做出那样的事,当时我跟您一起到包房里看到他跟一个女人滚在一起的时候,真是大吃一惊,毕竟他是我的老板,我是那么尊重他,当时我还以为是我看错了呢,直到您喊了他的全名。”
傅琴脸上的表情在某个时候已经恢复了常态,我在一刹那的愣神后也不觉得奇怪,她跟萧海早已是十几年的夫妻,两人现在又都在外面背着对方找情人,哪里还有什么夫妻感情?为的不过是那一点点颜面,所以才会死守住没有任何温度的婚姻。
她出声道:“原来那天带我找他的人就是你,原来你在我们茶厅里做过服务员。”
最后三个字咬得格外重,我却是扬唇笑着,不觉得做服务员有什么不好:“是啊,那时我出来体验生活,遇到萧总,他对我真是不错。只是发生了那样的事,让人意外。”
悄无声息的,我又将主题给移回去,然后又说:“我想,当时您一定很生气,很愤怒,连杀了他的话都放了出来,所以没注意到我也是正常。”
见傅琴的脸色又极为阴郁,一直在旁观站的阿凡赶紧提议道:“来来傅姐,说到现在,我们还没一起碰杯呢。”
闻言,我慌忙道:“真是不好意思,您看我光顾着说话,回忆往事,都忘记跟您敬酒了,来,傅姐,这杯我敬您。”
傅琴知道我是有意,但也只有借着这个当口转移话题,所以朝我举起了酒杯。
一杯下去,阿凡为我们满上,话题也就此转移。
阿凡在中间又了几句后,傅琴显然不感兴趣,她又是带着戏谑的目光看向我,问道:“不知道路小姐方不方便跟我说说,你是为什么做小姐的?毕竟这个行业会给你带来不少非议,就算你从里面出来,还是会被人挖出来讨论,我是真的有点儿想不通,路小姐的勇气颇为不一般。”
而她的问话,也让阿凡侧目,他似乎也想知道我到底是什么原因进了会所。
那是一个让我很难面对的过去,此时被提及,虽然一切已经明了,但总是一个疙瘩在那,毕竟曾经那是一个很在乎的人。
不过我却是坦然应道:“实在不好意思萧夫人,想必您也知道,我已经从里面出来,所以并不想以前的事影响我以后的生活,恐怕要让您失望了,不是我不方便说,而是我不想说,还请您谅解。”
她却是笑了一声:“既然这么想跟以前的事撇清,那又为什么跟阿凡混在一起,难道你的现任老公一点儿都不介意?还是说,他根本对你就无所谓?”
我笑看着她没说话,她仿佛恍然大悟般:“也是,一个男人怎么会真正爱一个小姐呢?娶你当老婆,恐怕也是一时兴起。”
不得不说,这一时兴起真的让我有些蹙眉。
看来点名见我,她是有备而来。只听她的声音又响起在耳边:“其实你有没有想过,当他不在你身边的时候,是不是就是去找别的女人了?毕竟男人都喜欢寻花问柳,而且像顾琛那种喜欢流连花丛的男人又怎么能轻易收心?你说呢,路小姐?比如此时此刻,你知道他在干什么吗?”
我顿时愣住,她这样的话语不得不让我多做猜测,她是不是知道些什么?而我真的不知道顾琛在干什么,虽然他跟我说是去出差,可连一向形影不离的陆明都没有带在身边,这不得不让我诧异。
可此时在傅琴面前,我又怎么能显出这份疑虑?
随后,我像是想通了某些事,笑着说道:“多谢萧夫人的关心,不过,我相信顾琛的为人。而且,并不是每个男女都会像萧总和萧夫人一样结婚了还喜欢玩的。”
“呵。”傅琴冷笑一声,我知道这一圈她是转完了,“路小姐真是能说会道。我听萧海提过顾琛,他是个不简单的男人,能服降在你手下,说明你也不简单。”
“萧夫人过奖了,我跟顾琛这一路走过来,其中的艰辛也是数不胜数。”我一下提到此次来的目的,不禁出声问道,“我听阿凡说,您特意要见我,不知所谓何事?”
此时,阿凡让前台送来一盘水果,一个小插曲,算是活跃气氛。
傅琴也不含糊,直接跟我说:“我不知道你对我有多了解,但我必须要告诉你,我这个人呢,特别爱面子。正如你第一次见我那样,我撞到了萧海的好事,不知道后来发生了什么你知不知道?”
说起那件事的后来,我也是无意听见萧海提起,他说:那个婆娘竟让我跪在她面前,跟她道歉,写保证书,还让我跪在她父母面前给她保证。
其实这不过是一个女人泄愤的一种手段,但在男人看来,却是丢了面子。
然而我不明白的是,傅琴以为那么做就是给她找回面子了?
我点了点头,她继续道:“我不想猜测你跟阿凡的关系怎么样,但那天我在你手上失的面子,就必须要在你手上讨回来。”
她用逼阿凡离开海城来引我出来,就是想在我身上讨回所谓的面子。我觉得有些好笑,但也想听听她到底能说出什么来?
我并没有反对意见,说道:“那天我虽无心但也确实让您不高兴了,就请您明示,如果我能做出什么让您心情好点儿,只要我能做到,我一定尽力而为。毕竟,大家也算是旧相识,老朋友了。”
算算,也真是有五六年的时间了。
那一次她的捉奸,恐怕是第一次吧,似乎第一次都是那么愤怒。自那一次以后,萧海还是会找女人,而那个被抓到现形的女人,后来我也见过。男人只要偷腥了,有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要么就彻底改过的,要么就会一如继往。
虽然我想不到傅琴会提出什么奇怪的条件,但她说的,真的让我难以接受,不能说我对阿凡的友情讪讪,但那已经超过我的极限了。
傅琴看着我,说:“其实很简单,只要你下跪跟我道歉,我保证以后再也不来找阿凡,更不会将他赶出海城。”
一听到下跪,我一下抬眼,而阿凡的眼神与我相交,我看到他拧了拧眉,然后他说:“傅姐,您这样是不是有点儿过分?”
不是过分,简直就是变态!
谁惹她不高兴了,她就让谁下跪,萧海如此,我亦如此,更何况刚刚的开场白里,我在外人面前还揭了她的伤疤,这个仇她更加是记下了。或许在这之前,她并没想到让我下跪,有可能是我的行为激怒了她,所以她才会想到这一出。
对于阿凡的话,傅琴瞥了他一眼,似有不悦,而后说道:“这里有你说话的份吗?”
她今天来到天涯馆,她可是上帝,而阿凡就必须要低头服务,“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
我沉默不语,也在权衡。
她之所以这么嚣张,就是仗着萧海不敢跟她离婚,因为萧海在事业上还要仰仗她的娘家。在上海的时候,我也从侧面得知,傅琴总是会闹出一些事来让萧海给她擦屁股,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
不管她是什么想法,她想让我下跪并不是玩笑,虽然我觉得这有点儿荒唐。
我睨着她半晌,就在她以为我必须要答应时,一声嗤笑过后,出声:“不好意思萧夫人,我办不到。”
傅琴挑眉道:“我以为你跟阿凡的关系有多好呢?不过如此。”
我亦是扬眉,附和道:“是啊,不过如此,至少不会重要到要为他下跪。萧夫人,您太看得起他了。”
原本还没有什么表情的阿凡,在听到我这么一说后,眉目微微拧起。
“哈哈。”傅琴大气一笑,扭头对上阿凡,“你还真把自己当棵葱了。”
这么说来,定是阿凡在她面前有了什么保证?
不过,虽然我拒绝了,但傅琴也没有太多不高兴,她还给我留有余地:“这样吧,我觉得对于这件事,你还欠缺考虑,所以我给你时间去想,反正我在海城还要待一段时间,给你三天时间,三天后的这个时间,我们还在这里,到时候再来看结果,如果不尽如我意,那就不好意思了,让一个人在海城消失的能力我还是有的,就算顾琛想帮忙,恐怕也是没有理由的。”
她一下将我的路堵死。
之后,包厢里只剩下我跟阿凡。
看他在默默抽烟,我歉意道:“不好意思,我也想帮你,但是她的条件太苛刻。”
他眯眼吐出一个烟圈,嗤笑一声道:“你能来我已经很高兴了,没关系,反正我也不想待在海城了,离开也好。”
我不禁问道:“那你当初为什么要来海城?”
他看向我,烟雾有些迷蒙人眼,我并未看清他脸上的表情,只听他说道:“为了一个人。”
显然,他没有继续说下去的欲望,而我也没有细问,因为我被他的烟雾熏得有些不舒服。
我起身要走,但是头有些晕,看出我的不适,他连忙过来扶住我:“怎么了?”
“头有些不舒服。”
然后我下意识地盯着他手里的香烟,他不禁笑了起来:“你不会是想抽烟吧?”
我不禁莞尔:“好像是的,要不我抽完一根再走吧。”
他将我扶着坐下,然后递了一根给我,我点燃后猛得吸了一口,立刻神清气爽,我把烟拿到面前,左右看了看,没什么特别,也就是普通的香烟,很大众的牌子。
“怎么感觉你的烟抽着有种奇怪的感觉。”
我问他,又像是喃喃自语。
阿凡坐到我旁边,追问:“什么感觉?”
我摇头道:“不知道,有种我自己买的烟是冒牌货似的。”
如果我犯了烟瘾,他的效果绝对比我自己买的要有效果得多。
他却是很严肃地说道:“因为爱情。”
“爱情?”
他又是笑道:“因为我的烟里都满满的都是对你的爱啊。”
他的不正经我是知道的,所以我白了他一眼后,摇头轻笑,并未当真。
一根烟很快就抽完,虽然我还想抽,但我克制住了,他送我出去的时候,我问他:“如果最终,我还是没想到办法帮到你,你打算怎么办?”
难道真的如他所说,离开海城也无所谓?
如果只是单纯地过来这边工作那倒无所谓,可明显不是,他说,他是为了一个人。想来,他当牛郎也并不是他先前说的那样,纯粹为了体验生活,看来,他也是有个故事的人。
“还有三天的时候,我恐怕想不出什么好办法来。”
他无所谓地道:“没事儿,不就是离开海城吗?到哪里都一样。”
这样轻松的回答,可他的脸上明明是有些沉重的。
我不禁问道:“你不是说,你来海城是为了一个人?”
顿时,昏暗的包厢里变得安静,只有感觉到我跟他两人的呼吸声,但都好像有些刻意的压低,他就坐在我旁边,我第一次感觉到他的眼神多了些异样的情愫,在面对我的时候。
这让我有一时的错觉,难道他来海城是为了我?
不可能。
突然,他将我扳正面对他,说:“如果我说是为你,你信吗?”
就在错愕之时,他又是问道:“路遥,跟我一起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