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言深开车来到医院外面,即使他心里一再告诉自己,傅承谨在撒谎,他在以退为进,想要用亲情打动他,然后夺回傅氏。
可是他依然来了,只因为一直存在心里的疑惑,需要一个解答。
他坐在车里,抽了大半包烟,才终于决定下车去医院。
来到病房外,他看见护工正在给傅锦棠擦身体,那样强势的一个人,如今却躺在床上动弹不得,这才是老天对他最大的惩罚吧。
护工给他擦完身体出来,看见傅言深,“你找谁?”
傅言深没吭声,径直走进病房里。护工连忙追过来,“我说你找谁,问你怎么不说话?”
傅言深冷冷地扫了她一眼,眸底的戾气吓得护工立即噤了声,她不敢久留,连忙转身出去了。
傅言深来到床边,居高临下地看着躺在床上苟延残喘的傅锦棠,薄唇微勾,扯开一抹冷笑,“您也有今天?”
傅锦棠睁开眼睛,看着近在咫尺的儿子,明明离得这么近,他眼中的仇恨却将他们拉得那么远,远到他再也不会像小时候那样向他撒娇,要骑大马。
他心中黯然,垂下眼睑,断断续续道:“你、来、了。”
傅言深瞧他斜吊着眼睛,嘴角也斜着,一说话,口水就淌了下来,就像没长牙的孩子,他冷笑道:“我来看您死了没有,好给您送终。”
傅锦棠也没生气,反倒说:“那、真、是、抱、歉、了,让、你、失、望、了。”
他一个字一个字的说,极力让自己的声音不结巴,仿佛那是他最后的尊严,就是中风偏瘫,他也还是那个杀伐决断的傅锦棠。
傅言深瞳孔一阵紧缩,他伸脚勾来一张椅子坐下,他心中愤懑,质问道:“我妈在哪里?你把她藏哪里去了?”
傅锦棠眼中一下子失去了光彩,嘴唇也因为心绪激动而颤抖起来,傅言深的母亲景怡是他的初恋,当年他爱上她,无力自拨。
正好傅氏与景氏联姻,他选中了景怡。然而景怡并不爱他,新婚之夜,她向他坦诚,她爱的是别人。他受不了,一开始还百般隐忍,可是心爱的人就在面前,只能看不能碰,对他来说是最痛苦的事。
有一天,他喝醉了,趁着酒劲强暴了她,景怡在他身下一遍又一遍的喊着一个名字,阿岩阿岩。他嫉妒得疯了,一整夜都在她身上发泄,仿佛只要她痛,他就会舒服。
他们婚姻的悲剧,就在于他一直在强求。一个月后,景怡怀上他的孩子,他高兴得不得了,然而景怡却郁郁寡欢。
直到她给他生下儿子,医生说她患上了产后忧郁症。那段时间,他公司也不去了,时刻守着她,希望能用爱感动她。
女人都是心软的,景怡确实被他感动了,他们相敬如宾的过了十几年,直到有一天,景怡的初恋回来了,才打破了他们平静的生活。
发现景怡背着他出去偷偷见初恋情人,他十分震怒,那段时间傅言深正好忙着高考住校复习,并不知道家里已经翻天覆地。
他质问景怡,这些年有没有爱过他?
景怡沉默良久,回答他说没爱过。
他疯了,将景怡关在家里,让佣人看着她,不准她出去。他约了那个男人出来见面,才知道那个男人是有名的书画家,他有家有室,但是对同样是初恋的景怡并没忘情。
看到那个男人时,他才明白,为什么景怡对他念念不忘?
那是个十分俊美儒雅的男人,一举手一投足,都带着文人的内敛气质,不是他这种满身铜臭味的商人可以相比的。
然而即使心中明白,他还是生出一股不服输的心态,那天他们谈了许多,全是围绕着景怡的话题,他悲哀的发现,这个男人比他还要了解景怡。
谈话结束后,那个男人说:“我无意破坏你们的婚姻,我也有妻子有孩子,我很爱他们,我会劝景怡。”
他相信了,所以没再软禁景怡,让他去找沈岩。
那天,他亲自送景怡过去,他把车停在马路对面,景怡下车,欢快地奔向沈岩,然而她并没有跑到沈岩身边,就被突然失控的小轿车撞飞了,倒在了血泊中。
直到现在,他都忘不了景怡被撞飞的那一幕,他和沈岩同时奔向景怡,她还有意识,紧紧握住他的手,泪流满面道:“锦棠,对不起,我本来打算今天见过阿岩后,就和你好好过日子,看来老天都不给我这个机会。”
傅锦棠震惊地看着她,眼泪直掉,“景怡,你在说什么,你把话说清楚。”
“我一直以为我爱的人是阿岩,直到与他重逢,我才明白,爱情早在时光里消逝,对不起,这些年折磨了你也折磨了我自己,我反应太迟钝了,到死才知道,我才知道我最牵挂最舍不得的人是你。答应我,不要告诉言深真相,不要告诉他,他妈妈是这样的人。”
傅锦棠抱着她,心都快被撕碎了,“景怡,你不会有事,我不准你有事。”
景怡虚弱地闭上眼睛,随即又看向沈岩所在的方向,她看沈岩那一眼,让他亦是永生难忘。那样深情而缱绻,是他所奢望的。
然而,她再也不可能这样看着他了。
景怡在他怀里断了气,没有等到救护车来。直到现在,他仍在怀疑,景怡弥留之际说的那番话,本不是她的真心,她只是想安抚他,让他守住这个秘密,让她在言深心目中,还是一个形象高大的母亲。
而他因为她那番话,心甘情愿做个坏人,心甘情愿承受儿子的怨恨。
景怡死后,傅承谨的母亲领着他上门,当时他正是情绪低潮期,处理完景怡的后事,傅言深从学校里回来,就看见傅承谨与那个女人。
当时他不知道该怎么告诉傅言深他母亲已经死了的事,只好由着他误会下去。
再后来,景老爷子知道这件事,来质问他,问他是不是因为外面的女人把景怡逼疯了,让他交出景怡。他有口难言,一直没有说明真相。
直到景老爷子去世,他去找沈岩,让他模仿景老爷子的笔迹,改了遗嘱,把景家的产业归到他的名下。因为那个时候,他担心傅言深拿到那大笔遗产,会做出让他后悔莫及的事。
此刻面对儿子的怨恨,他道:“她没疯,她死了。”
傅言深腾一下站起来,目眦欲裂地盯着他,满脸都是难以置信,“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傅锦棠闭了闭眼睛,还是一个字一个字清晰的吐出来,“她死了,我答应过她,不告诉你真相。”
“我不相信!”傅言深一直以为母亲还活着,可这会儿傅锦棠却说她死了,他怎么愿意相信,“你骗我的是不是?你一定是骗我的。”
“言深,你母亲她,在你高考前夕死的,出车锅死的,你可以派人去调查。”说完这番话,傅锦棠累得直喘气,“我之所以瞒着你,是不是想影响你考试,是答应你妈妈,不告诉你真相。”
傅言深踉跄着后退了几步,他不停摇头,“不,这不是真的,这不是真的,如果我妈真的死了,你为什么要篡改我外公的遗嘱,为什么?”
“因为你恨我,因为我不能让你心中的恨毁了你,毁了景氏。”傅锦棠觉得很累很累,他一直对这个儿子寄予厚望,在他心里,这是他与景怡的爱情结晶,虽然他们之间从来没有过爱情。
“你会这么伟大?”傅言深嘲讽道,他一个字也不信,“我会找人去查,就是掘地三尺,我也要把妈妈找出来。”
傅锦棠看着他,目光里满是怜悯,他告诉了他一个地址,让他去找他母亲。
傅言深对着那个地址开车找过去时,才发现这里是私人墓园,墓园里修建了很多的墓陵,他找到那棺墓陵时,在上面看到了母亲的照片。
他身心俱震,从未想过,他找了十几年的人,早已经长眠地下,他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从墓园里出来,他去了趟交通局,关于十三年前这场车祸,交通局还有记载,交警把档案找出来给他,他看到了当时在现场的照片。
血肉模糊的母亲,毫无声息的躺在地上,身旁流了很多血。其中有一张照片里,却出现了一个绝不可能出现的人。
他怔怔地盯着那张照片,哪怕他当时还年轻,他亦认得他,他就是沈紫宁的父亲沈哲。
他心中一阵惊涛骇浪,沈哲为什么会出现在交通档案里?他抖着手拿出资料,迅速看了一眼,交通事故需要记录当时发生事情的经过,因此他知道,母亲真的是去见沈哲的。
为什么傅锦棠会送母亲去见沈哲,沈哲和母亲又是什么关系,他在他们的婚姻中扮演了什么角色?之后沈哲又为什么愿意帮傅锦棠谋夺外公的遗产?
难道这其中真的有他所不知道的事情?
他抓紧档案,他要去问老头子,他要知道事情的经过。
沈紫宁今天眼皮一直跳,心惶惶不安,去茶水间接开水时,杯子满了她都没发现,直到烫到手,她才回过神来,手忙脚乱去关水,一不小心把杯子摔在地上,杯子应声而碎。
小朵进来,看见她站在饮水机前发呆,她连忙跑过去,将她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你没事吧?今天看你都心神不宁的,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沈紫宁回过神来,冲她笑了笑,“我没事,已经眼皮直跳,有点心神不宁的。”
“是不是太累了,要不去休息一会儿?”小朵将她推开,收拾地上的碎片。
沈紫宁摇了摇头,她也没办法解释这种心慌从何而来,就是心慌。然后一下午,她都在这种心慌里不知所措,一直挨到了下班。
下班她给傅言深打电话,傅言深没接,她想他应该在忙,就没有继续打,直到回到家,她心慌的毛病都还没有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