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着沈思勋沉重的脚步声,齐灿灿数次想追上去,太多安慰的话堵在嗓子眼,可冷静下来后她终是顿在了原地
想来宋世珍的那几句话对沈思勋伤害不小,毕竟是自己的父亲,他也需要一点时间整理情绪吧。她若是多言,无非是再一次撕开沈思勋心中的伤口,那样太残忍,她做不到。
直到听见关门声,齐灿灿才注意到地面上全是斑驳的血迹,可想而知宋世珍先前有多疯狂。
盯着那一抹抹红,齐灿灿不由讥笑出声。
唐景云去世的时候,宋世珍也不曾这样失态。
她曾以为爱到深处是妥协,可宋世珍亲身证明了,爱到极限只会是恨,是个人都会累,对于宋世珍与沈克仁的来往,压根就不算背叛,只有在乎才算背叛,不在乎就是放纵。
齐灿灿带着压抑的心情回到公寓,公寓内安静到可怕,望着桌面上躺着的钥匙,她的双眼莫名地发酸。
宋旭将唐纪修的公寓收拾得很整洁,没有留下任何他住过的痕迹。
她又变成一个人了。
混混沌沌地过了近半个月,期间她从新闻中得知了小镇被警方封锁调查的消息,整个连城都人心惶惶,议论与辱骂声接连不休,沈氏集团也因此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打击。沈克仁出现在媒体面前,头发白了一片,精神也有些萎靡。
他再三强调,这是他的私人行为,与沈氏集团无关,与他的亲人们无关。
很难想象,一个荣华一生的男人得鼓足多大的勇气才能说出这些话,面对唾弃,沈克仁没有反驳一句。
齐灿灿几乎是面无表情地看完了报道。心里并无任何怜悯。如果事情没有败露,想必沈克仁到死都不会认罪。他现在才想起他的亲人,是多么可笑。弱肉强食的社会,没有道德底线,谁站在顶端,谁才有资格主宰一切。
沈克仁算是从云端跌入了深渊,他的下场比唐景云惨千万倍。
在那片土地中,挖出了数目庞大的钞票,还有数具尸体,其中包括宋雅。
宋雅除了宋旭,已经没有任何亲人,她的尸体一直摆在警局的停尸房。无人认领。
在一日阴雨天,齐灿灿以宋旭的名义将宋雅埋葬在城郊的墓园中,她给齐悦打过电话,齐悦笑着告诉她,她原谅宋雅了。
因为她也爱过,所以她会试着忘记宋雅曾做过的一切。
齐悦说,忘记仇恨,才能活在阳光之下。
料理完宋雅的后事,齐灿灿去了唐景云的坟前,这是她第一次来看唐景云。
唐景云的墓碑前放着好几束枯萎的花,齐灿灿徒手将花束扫开,指尖轻抚着唐景云的遗相。
这个男人。改变了她的一生,她忘不了阳光下唐景云带着怜惜的笑容,温暖了她整个童年。
齐灿灿蹲在墓碑前轻声啜泣,为唐景云的养育之恩,也为自己的如释重负。
手机铃声毫无征兆地响起,齐灿灿吸了吸鼻子,快速地接起了电话。
“思勋?”
会议室分别之后,沈思勋压根没有再联系过她,齐灿灿也曾鼓起勇气主动联系他,可他的手机一直处于关机状态,她甚至去了沈氏集团找他,见到的,一直只有沈承淮。
“是我。”
一道冰冷的男音让齐灿灿提起的心缓缓落下,她站起了声,笑问。
“有事?”
“我们见一面,我有话和你说。”
“我没空”
唐纪衍顿了顿,态度强硬地道。
“站在原地别动。”
齐灿灿蹙紧了眉,手紧紧地攥着手机,听着慢慢接近的脚步声,手机从指尖滑落在了地面。
唐纪衍俯身为她捡起,抬手递给了她。
“我以为你这辈子都舍不得来看父亲。”
齐灿灿深吸了一口气,直直定盯着墓碑,话锋一转。
“大哥来找我,还是放不下那些股份对吗?其实你问我多少次,我都不会妥协,正好现在四下无人,你不如把我一起埋了。”
听着齐灿灿的冷嘲热讽,唐纪衍却笑了。
“你还知道叫我一声大哥,我定然不会把你怎样。”
话落唐纪衍跪在了地上,对着唐景云的墓碑深鞠一躬,闭着眼沉默了许久才幽幽开口。
“灿灿,当年的事,并不是父亲所为。”
齐灿灿听着,并未打断。其实她已经猜出了一二,既然有人愿意全盘托出,她当然会仔仔细细地倾听。
唐纪衍的声音中带着明显的悲凉,甚至还夹杂着愧疚。
“你会来,我相信你心底也承认了父亲是无辜的。抱歉,现在说也许晚了。我是亲眼看着齐家一点点走向灭亡,当年纵火的凶手,是你丈夫的父亲。”
唐纪衍霍然抬眸,望着齐灿灿微闪的双眸,僵硬地扯了扯嘴角。
“那年我也才二十出头,父亲知道了沈克仁的阴谋,的确第一时间冲去了齐家别墅,但我拦住了他,我握着刀逼迫他,如果他进去,我就死在他面前。很可笑对不对?因为我也恨。如果不是齐正廷,我的母亲定不会每天以泪洗面,你们生死又与我何干?我曾以为,只有齐家消失父亲才会回头!我想用我的方式保护自己的家庭,我觉得我没有做错。”
听到这句话,齐灿灿心里一阵冰凉,她竟然能理解唐纪衍的见死不救,因为她也曾诅咒过沈思琪不得好死,破坏别人家庭的人,是这世上最卑鄙恶毒的存在。同时,她也明白了唐纪衍对她的处处针对,就像从前她对待齐悦一般。
唐纪衍撑着地面站直在齐灿灿面前,缓缓地解开自己衬衫的袖口,将手臂举在了齐灿灿眼前。
齐灿灿身子一僵,看着唐纪衍手腕上如蜈蚣状深深的刀疤,她一阵反胃。
捂着嘴,齐灿灿干呕了几声。这种疤痕她不止见过一次,她母亲手腕上就有。
“如你所见,父亲还是选择了齐家,他无视了我撕心裂肺地哀求,不带犹豫地冲进了那栋被大火包围的别墅。那时我甚至想,他要是出不来就好了。毕竟他死了,才能停止对母亲的伤害。”
齐灿灿将脑袋埋得很低,她不敢去看唐纪衍此刻的表情。回忆跌撞而至,她甚至觉得浑身的皮肉都有灼烧般的痛感。
“可是当我看见被父亲抱出来的你后,我就后悔了,并非我怜惜你,而是我深刻地发觉自己的无力。因为我不够强大,不足以左右任何事情,也不能给母亲任何安慰,我只能自己扛着,把那些污秽不堪的一切硬生生地咽进腹中。当你再次出现在唐宅时,我每每看到你,就会想起自己曾经的弱小。也许你不知道,好几次,我都想掐死在睡梦中的你。”
唐纪衍忽地揉了揉齐灿灿的头发,动作很轻,也很温柔。
“我在你的水杯中放过数次安眠药,你还那么小,现在也长得挺高,看来当时的药物对你没太大的影响。”
他的话语中透着丝庆幸,说白了,齐灿灿也是无辜的,且和他很像。
“你为什么要告诉我”
齐灿灿听得出唐纪衍语气中的恨意,且笃定地认为他至今都没放下。
对于齐灿灿的疑惑,唐纪衍全当没有听见,他继续说着。沉溺在不堪回首的往事之中。
“父亲发现了以后,就把我送出了国。在机场,他告诉我,如果真的恨他,就让自己强大起来,你知道吗?就算是见证了父亲不伦之恋的我,依旧敬爱他,把他视为骄傲。可他却说,他会等我功成名就回到连城,狠狠地用一个男人该有的方式报复他,他说他等着”
齐灿灿不自觉地退后了几步,胸口徒然升起了一丝悲凉。
知道了真相。她并没有想象中欣慰。她也理解了唐景云为什么到死都闭口不言,爱屋及乌,唐景云是真的很袒护她。至少她在唐景云心中,比唐纪衍的分量更重。
她一直一直误会唐景云,可此时此刻,她才相信了,唐景云与齐正廷才是真爱。爱到不惜毁掉一切,爱到不惜伤害无辜的人。
“如果爱情真的可以自私至此,他们也应该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
齐灿灿攥紧了手心,直到指甲深深地陷入皮肉之中。
“所以父亲我还可以叫他一声父亲吧,他能被自己身边的人害死,算不算活该?”
闻言唐纪衍抿紧了双唇,良久,他才压抑着颤抖问道。
“你都知道了?”
“太明显了不是吗?我相信长了眼睛的人都能看到父亲手臂上的针眼。你说,除了她,还有谁能让父亲心甘情愿地接受,因为愧疚啊,父亲愧疚,他的自私,毁了别人一生的幸福。”
唐纪衍双眼渐红,似祈求般道。
“灿灿,父亲已经走了,你能原谅我母亲吗?她现在的状态真的很不好,她不能再承受任何”
宋世珍的举动间接害死了唐景云。她也有罪。
“为什么要我原谅?”
齐灿灿再次望向唐景云的墓碑,笑得凄凉。
“原谅的话,不该和我说。我没资格参与他们之间的恩怨不是吗?”
莫名的,齐灿灿觉得此刻的气氛越来越压抑,她转身便想逃离墓园。
其实谁都没错,唐纪衍没错!她也没错!
但他们却承受了不该属于自己的绝望。
齐灿灿还没走两步,唐纪衍就紧紧地扣住了她的手腕,他眼角湿润,一字一顿道。
“对不起。”
齐灿灿呼吸微微一顿,无力地回道。
“你没有什么对不起我的”
话还未说完,唐纪衍就强制性地扳过了齐灿灿的肩膀,逼迫着她与自己对视。
说了这么久的话。齐灿灿的目光才落在他的脸上。
他的脸颊微肿,嘴角还有一块明显的淤青。
齐灿灿吃惊地张开了双唇。
“你打架了?”
在她的影响中,唐纪衍就算恨极了一个人,也不会亲自动手。
“对不起,灿灿。”
唐纪衍又复述了一遍,且比方才更加有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