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荞默然站在墓前,忽然心静如水!
她这些日子以来的悲伤和思念,在见到这“无根山庄庄主”几个字时,突然就全放下了。
也许,这对慕容弈来说,确实是最好的结果了罢?
哪怕她一直都认定好死不如赖活着,哪怕她总觉得慕容弈并非一定要走这条路,可她到底不是他,她没皮没脸,又是受过现代教育的人,于血脉荣辱等看得很淡而慕容弈太骄傲,他表面上云淡风轻荣辱不惊,可越是他这样的人,越是有他自己的执念!
他从小时起就被人骂孽种,这样的屈辱早就刻进了他的血肉骨头里,他认定那是别人对他的羞辱,可等他长大后,他的母亲却告诉他,他原来真的是孽种!
于他,这是信念的崩塌,他无论如何也接受不了!
所以他说,他要给这一切来个了断,他要让这一切早早的结束,现在,这一切果然了断了结束了,他现在只是无根山庄的山庄,其他的所有的他不喜欢的一切,他终于全部摆脱了!
林荞轻轻抚摸着墓碑上的字,落指无尘,墓碑是汉白玉,墓身墓地乃至四周的雕刻着如意云朵的栏杆,也统统都是汉白玉,就这么干干净净的立在这杉木茶树之间,此时已是春末,茶树上都开了花,粉白嫩红的星星点点,红花绿叶泉水潺潺,整个墓地清净得似不在人间!
难怪慕容弈会选择留在这里,纵观天下,确实没有哪里比这里更适合他住了。
慕容琰亲手焚了香,再亲手递到林荞手里,墓前依旧是汉白玉制造的供桌,上面放着新鲜的瓜果,林荞将香插进香炉内,微微闭上了眼。
慕容弈,我不要你化身石桥,去承受风吹雨打,若当真有轮回路,你尽可去赴你下一世的旅程!
若你我还有来生,来生亦再有缘,那时我必定盯紧了你,再不让你有离开我的机会,你这辈子的不守诚信,下辈子再还我!
而若你我已缘尽于此,你亦不必回头,而我则定会努力让自己活得开心快活,不负你为我而发的这五百年石桥的心愿!
山风吹来,林子里枝叶摇曳婆娑,声声都仿佛是他的声音,“知道了,知道了”
一朵白色茶花斜斜伸进白玉栏杆,林荞摘下来放于墓上,眼泪到底还是滴了下来,她想起少年天子里乌云珠临死前问福临:“一口气不来,当何处安身立命?”
福临答:“山水间,去山水间!”
慕容弈,此处有山有水,你去或者留,我都不再怪你!
我不恨你了!
回宫前,林荞执意拐去宁宅去看坠儿和宁大娘。
坠儿生了个胖嘟嘟的儿子,已经快两个月了,林荞到时,小家伙正笑眯眯的睡得正香。
一看见林荞,坠儿儿子也不要了,将小家伙往小床里一扔,扑过来抱着林荞就开始哭,谁都拉不住,林荞的眼泪也下来了,二人抱在一起,一时哭做一团,好容易两个人都哭累了,林荞就拉了坠儿和宁母到屋内去说体己话,留下慕容琰和宁劲远二人在外面面面相窥。
宁劲远小心的看着慕容琰的脸色,想着别再让皇上生恼,不想皇帝陛下倒先对他摊了摊手,叹气道,“唉,女人的眼泪真是多啊。”
叹气归叹气,埋怨是半点也不敢的,一君一臣于是就坐在厅里喝茶,喝着喝着,皇帝看看宁家的屋子,就开始嫌弃,他就想起来之前对宁家的承诺了,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做点儿君无戏言又能让自己女人高兴的事儿。
于是慕容琰就开始颁口谕,封宁劲远为御林军总管,兼顾五城兵马司,御林军自然是护卫皇宫的兵马,那五城兵马司则是维护京城的,也就是说皇帝陛下将包括皇宫在内的整个京城,全交给了宁劲远。
这在大肃朝建国以来的第一遭,以往的皇帝,都是御林军交给一人,五城兵马司交给另一人,再在这两人身边安插无数掣肘他们的副手,为的就是怕他们谋反,拿着皇帝给的权利,关上门来倒把皇帝自己给宰了。
可现在慕容琰不怕,宁劲远对他会不会一忠到底他不知道,但宁劲远这辈子都会跟护眼珠子似的护住林荞,他却是清清楚楚的。
嗯,京城和皇宫是林荞的,林荞是他的,不吃亏,一点也不吃亏!
宁劲远诚惶诚恐,跪在地上直哆嗦,这担子太重了啊,整个京城都压在他肩膀上,他以后还能睡安稳觉不了?
皇帝太阴险了啊,他是怕自己惦记他的阿荞吗?
所以找个重活儿来累死他?
慕容琰不理宁劲远的推辞,一转头又开始封宁母和坠儿,自然统统都是诰命夫人的了,笑话,就算林荞如今是大鲁嫡公主的身份,可宁家也同样是她的娘家,那宁母就是她的母亲一般的,封诰能低?
低了被人欺负了,传进林荞的耳朵里,她能高兴?
慕容琰一口气将宁家全封了,就可惜那小奶娃儿还太小,实在找不到理由来封他,若是姓慕容的宗亲,只怕郡王都给封了的。
既是无法再封,那便赏吧,于是宅子良田商铺下人金银的,慕容琰又大手一挥,全送了个遍,边上的张胖子看得直龇牙,虽说宁家上上下下也当得起,可主子爷这为了讨女人欢喜刹不住车的败家手笔,还是让张总管看得牙疼,天啦噜,这可才开始啊!
等林荞三个终于出来时,外面轰轰烈烈的赏赐也终于结束了,林荞看着跪在地上一头冷汗的宁劲远,有些不解,问,“怎么了?”
张胖子见宁家婆媳出来了,忙忍着牙酸开始宣读慕容琰的口谕,宁母和坠儿跪接了圣喻后,又是激动又是惶恐,二人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自己有生之年竟有这么大的造化,被封为朝廷诰命,还是品级不低的诰命。
如慕容琰所愿,林荞确实很高兴,特别是得知赏了宁家大宅子后,欢喜道,“啊呀太好了,以后我回来住着也宽敞。”
只这一句话,所有人都看见慕容琰的脸刷的就黑了下来,下一瞬,就见他身子一歪,靠在了张总管的身上,“啊呀,啊呀啊呀啊呀呀”
张总管一口气呛在喉咙里,差点连肠子都抽了筋,脸上却哪里敢怠慢,忙配合的抱住慕容琰,“惊慌”的大叫,“皇上,您怎么了?啊呀皇上龙体欠安,快,快回宫。”
林荞也被慕容琰那一连串的“啊呀”给吓得没了魂,早扑过来抱住慕容琰不停的叫,“慕容琰,你怎么了?你你你哪里又疼了?”
慕容琰将脑袋埋在林荞的肩上,身子激烈的颤抖着,林荞吓得眼泪都下来了,赶紧喊宁劲远,“快,快抱皇上上马车。”
她匆匆向宁母和坠儿道了声别,就追在宁劲远的后面往外跑,边跑边自责,“都怪自己,明知道慕容琰身子虚弱时日无多,还拉着他去无根山庄,出了无根山庄又非要来看坠儿和宁母,生生把他给累得发了病。”
被送进马车的慕容琰强忍住笑得快抽筋的腮帮子,将脸皱成一团菊花,向紧跟着上了马车的林荞“虚弱”的伸出手,喊道,“阿荞,不要离开我,不要”
“不会不会,我不会离开你,”林荞忙摇头,后悔得恨不得给自己一巴掌。
“你答应我,在我驾崩前,你都陪在我身边,一定一定不走,”慕容琰意有所指的拼命将林荞往沟里带。
林荞哪里知道他在算计着她,只知道挂着两泡眼泪向慕容琰摇头,“你别胡说,什么驾崩不驾崩的”
“你不答应我吗?在我驾崩前,你会走的对不对?”慕容琰死活咬着这句话不放,语气“奄奄一息”又无比哀怨。
林荞哪受得了这个,忙不停点头,“好,我答应你,在你驾崩前,我无论如何,都不会离开你一步,我发誓!”
“好,你说的,你可不能耍赖,”慕容琰目的达成,满意的将脑袋往林荞的怀里蹭了蹭,嗯,他的阿荞的身上好软,好香啊。
唔,好想她啊!
他都“饿了”快一年了!
可是还不行,她才缓过来一些,太心急只会吓跑她。
反正他不会放她走就是了,他俩有一辈子的时候可以耗!
呃,将来要是生孩子的话,生几个好呢?
一个皇子一个公主好了,生多了她就太辛苦了。
好的,那就这么定了!
抱着慕容琰无比担忧的林荞,全不知道怀里的这个禽兽在马车到宫门的时候,都已经操心到他俩的孙子辈了
慕容琰的“病”在马车进入宫门后,立刻就缓解了。
林荞却更担心,难道这次真的是回光返照了?
这么一想,林荞就快哭了,她不敢想像慕容琰驾崩了,大肃朝这个摊子该怎么办?还让慕容瑜登基?那慕容瑜必定会把满肚子的愤恨委屈全发泄出来,不定杀多少人呢?
让嘉和帝的那些小皇子们登基?别闹了那些娃娃们才多大啊,玄烨虽然也是八岁登基,可人家有孝庄这样的奶奶扶持着,这些娃娃们身边有谁?
那还不朝堂大乱?
越想林荞就越着急,她边一脸苦唧唧的扶着慕容琰回承清宫边命三宝赶紧去太医院请梁万成,这么忙乱着才到承清宫,远远就见承清宫门口跪着两个女子。
“这是皇后娘娘?”
林荞脱口惊呼,她下意识就想躲,被慕容琰一把拉进怀里后才想起来,自己如今已是大鲁嫡公主了,不用再怕孙琦珍了,嗯!
孙琦珍一身布衣,脱簪素面,跪于乘清宫外,跪在她身边的是托着皇后金册玉印的琴儿,待慕容琰走到跟前,孙琦珍叫了一声,“臣妾见过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臣妾有事启奏皇上!”便大礼参拜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