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晨歌,许晨歌,我的母亲生下我时,正是金鸡报晓时分,所以父亲给我起了这个名字。
小的时候,父亲经常陪着我一起玩,教我下棋练字,那时候我们还不住京城,我觉得自己很快乐。后来,父亲升职回京,那时候我才九岁,我觉得京城是个好地方,虽然我没去过,但是听说那里有最繁华的街市,最新奇的玩意儿,人杰地灵,天子脚下,肯定是最好最好的城。
可是不同于母亲的喜气洋洋。父亲看起来似乎并不是很高兴,他偶尔会在跟我下棋的时候走神,让我轻易就赢了他,以前我可是从来赢不了他的。
我问父亲,京城不好吗,为什么你不想去京城?
父亲说,伴君如伴虎。
先生没有教过这个,但是这并不妨碍我理解父亲的意思,不过我并没有觉得害怕,先生说好人有好报,父亲是个好人,他肯定会顺风顺水。
可是到了京城之后,父亲变得很忙,早出晚归,也没有从前那么多时间教我下棋写字,那些繁华街市逛得久了,早已失去了从前的新奇,我开始觉得,京城也不过如此。
十二岁那年,我第一次见到如画,她看似怯怯的躲在她爹的身后,一双乌黑的大眼睛却滴溜溜转个不停,发现我看她,她对我吐了下舌头,嘻嘻一笑,就像一只调皮的小猫。
后来我偷听到我父亲和他父亲在书房的谈话,说要把如画许配给我做媳妇,我有些慌,心里却又隐隐生出些期待感,如画,这名字和晨歌真相配。
嘈杂无趣的京城因为如画的存在,重新变得鲜活起来,她不像我从前见过的那些大家闺秀的小姐,走路捻着小碎步,说话细声细气,眼神唯唯诺诺,如画喜欢骑马,喜欢自己拿着网子捕蝴蝶,喜欢在原野的花丛中快乐的跑。
她还会和小鸟小花说悄悄话,认得什么野果子能吃,我们并肩躺在京城郊外的山坡上,望着高耸城墙之中,庄严肃穆的琉璃瓦,就像两只脱出藩篱的兔子,那样自由快乐。
十五岁那年。我和如画定了亲,如画小我两岁,母亲说,只等如画十六岁,就让我们完婚。
那个时候对于感情我或许是懵懂的,不过我知道,我喜欢如画,她是那样明艳动人的女孩子,我还知道,如画也喜欢我,对于将来嫁给我做媳妇,她也很期待。
我尽我所能让如画开心,春天带她去采花,夏天与她一同泛舟,秋日我们共赏红叶,冬季携手踏雪寻梅。无论多么美的风景,都会成为如画的背景,她点亮了我的世界,如同一株花藤,密密匝匝的缠绕在我心上,开着五颜六色的芬芳小花。
十七岁那年春天,家中突遭巨变,父亲将我连夜送到京城一家深山佛寺,不由分说让方丈为我剃度,我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父亲只留下一箱书信,嘱咐我好生收着不要打开,便匆匆离开佛寺。
我虽然不明白父亲为何做如此安排,却在佛寺里静心待了下来,我相信父亲,无论他作何决定,一定都是为了我和我们这个家。
然而三个月后,我听闻父亲被斩首示众,母亲在家中自尽的消息,整个人如遭雷击,我变得浑浑噩噩。此时我才想起,父亲还留了一箱书信给我。
我将那个箱子从衣柜里拿出来,一封一封的翻看里面的书信和手札,父亲和如画的父亲,是如何结党营私,左右朝政的画面,逐渐随着这些书信,在我心里清晰起来。
最后一封信,是父亲留给我的。
父亲在信中说,当我看到这封信的时候,他肯定已经不在了,当今圣上信佛,我既已出家,便不会为难我。他在将我送来之前,已经向如画的父亲退了婚,这些书信和手札都是证据,他不知道如画的父亲手里有他多少把柄,这是他留给我的保命符。
我懵了,手里的信纸掉在桌上,我感觉自己的世界在一夕之间崩塌,我曾经以为父亲是个好人,他为官清廉,他为百姓谋利造福,他为圣上出谋划策,从小他便是我的榜样,是我眼中的英雄,可他居然做出这样不忠不义的事情。
我不明白曾经那个被百姓交口称赞的父亲究竟去了哪儿,他又是如何变成这样的,所有的一切,都随着父亲的死,永远埋进了坟墓里。
“那是一个污泥坛,没有人能独善其身。”我在佛寺里见到了如画的父亲,他的笑容深沉冷冽,“歌儿,你若老实在这里待着,我便放过你,你可是你们许家最后的香火了。”
我垂首转身离去,一句话都没说。
我没告诉他,我不想报仇,我是罪人之子,在这深山之中,青灯古佛了却残生便罢,也算代替父亲在佛前忏悔赎罪。我曾经以为自己在佛寺之中不过做做样子,这时也终于接受了自己已经出家为僧的身份。
偶尔,我会想起如画。想起她在阳光下的明媚笑容,不过我会告诉自己,我已经是出家人,如画与我,此生再无干系。
我和其他僧人一样,在佛寺之中念经坐禅,挑水种菜,我那只能提笔的手,开始变得粗砺,虽然粗茶淡饭,我的身体却比以前结实了许多,因为我曾经饱读诗书,学经听禅比其他僧人更加容易,方丈对我也与其他人不同。
方丈说我与佛有缘,或许将来我会接替他成为新的方丈,我垂眸敛目,静静听着,我不在乎自己是什么身份。方丈也好,普通僧人也罢,都不过是这滚滚红尘之中的沧海一粟罢了。
我没想到我还会再见到如画,那不是我第一次下山化缘,我背着米袋穿过小巷,忽然就看到了站在那里的如画。我怔住了,如画也怔住了,我们彼此对望,我看得到她眼里的震惊和喜悦。
我飞快的低下头,在她没有回神之前匆匆离开,如画却跟了上来,在身后大喊我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