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鲁达和绮红藏身的地方。
鲁达和绮红已经将他们的行囊打开了,鲁达换上了南宫锦的衣裳,绮红则换上了君红杏的衣裳。
不仅如此,绮红还抽空为鲁达和她自己简单的易容装扮了一番。
夜色下,他们活脱脱就是南宫锦和君红杏的翻版。
君红杏马上就明白了他们要干什么!
她喉头一哽,低喃道:“不值得!你们不值得!”
她与他们非亲非故,他们何苦要用性命来为她做掩护呀?
霍将军要抓的人是她君红杏,只要她站出来束手就擒,南宫锦,鲁达,绮红姐姐就都能活命了!
想到这里,她心一横,呼一下就要站起来。
然而,还不等她直起腰,鲁达和绮红那边先就弄出了动静。
鲁达唤道:“红杏,快,快走,他们追过来了!”
紧接着,鲁达和君红杏一起站起身,慌里慌张就往左手方向跑去。
夜色下,一切都显得朦胧而模糊。
霍将军等人远远一看,立马认定那就是南宫锦和南宫王爷下令诛杀的逃犯君红杏。
他振臂一呼,大声道:“追,!追上他们!给我杀了君红杏!”
众侍卫一下子都来了精神,叫嚷着,齐齐往鲁达和绮红两人的方向走去。
芦苇荡里面遍地淤泥,绮红的脚本来就崴伤了,此时走来更是浅一脚深一脚,好几次都差点歪倒在地。
幸亏鲁达身体强健,眼见着霍将军带人追来,立马将绮红姑娘一把抱起,几个箭步走到马匹旁边,翻身上马,带着绮红姑娘往远处奔去。
远远地,他还大声丢下一句:“红杏,抱紧我!”
很快,霍将军便带着侍卫,追着鲁达和绮红不见了踪影。
南宫锦松开君红杏,站起身,往鲁达和绮红的方向看了良久,低叹道:“他们走了!”
君红杏只觉得眼眶又烫又热,哽声说道:“刚才为什么要拉着我?”
他看了她一眼,安慰道:“别担心,鲁达身手不凡,一定能护着绮红姑娘平安脱险!”
君红杏没有说话,只是神色狐疑的望着他。
平安脱险?
那可是霍将军亲自带领的金甲侍卫呀,他要脱险谈何容易?
南宫锦也知道鲁达他们脱险的几率很小,可是,终归还有一丝希望不是吗?
他不想看君红杏自责愧疚,便又故作轻松的继续说道:“鲁达跟了我很多年,无数次护着我化险为夷!这一次我也相信他,一定能够平安脱险的!”
君红杏神色有些凄然,还是没有说话。
她仰头望着天际那轮明晃晃的月亮,怔怔然过了好久,才惨然一笑道:“我身中日光蚀,本来就命不久矣,他们这样救我,护我,真是不值!”
南宫锦搂过她的肩,柔声道:“值得的!每个人心里都有一杆秤,他们认为值得,便是值得!”
他握着她的香肩紧了紧,锁着她的眸光道:“红杏,他们舍弃性命也要让你活下去,你别让他们失望,好吗?”
君红杏眸色湿润的回望着他,点头道:“好!”
两人翻身上马,一路往西,想着云无踪的方向昼夜不停的狂奔而去。
三个月后,万物萧瑟,已经是深秋时节。
干旱依旧在持续,中原大地上江河断流,草木枯萎,一片衰败萎顿的情形之下,云无踪下面的那片竹海却依旧苍翠欲滴,似乎丝毫也没有受到久旱不雨的影响。
完颜稷带着君映月在这片竹海周围徘徊了快半个月了,却始终走不进这片广袤的竹海。
君映月抚摸着隆起的小腹,有些嗔怨的说道:“稷公子,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咱们还是快些回去吧!”
完颜稷斜睨了她的肚皮一眼,神情有些冷淡的说道:“要回去你自己回去!”
说完,走到临时搭建起来的小竹屋前面,坐在一块石头上望着前面的竹海发呆。
四周秋风瑟瑟,那竹海却静止得如同一片死物,就连竹梢上面的叶片也不曾轻微的动一动。
有时候四周明明没有风,那片竹海却摇曳起伏,波浪一般荡来漾去。
总之,这片竹海,实在太过诡异了。
君映月走到他的身边,有些讨好的说道:“稷公子,咱们一起回去吧?你看我这都快六个月了,再过些时日,我们的孩子就该出生了!”
完颜稷冷冷撇向她:“我们的孩子?君映月你别跟我揣着糊涂装明白,这孩子跟我一点儿关系都没有!”
如果不是为了掩盖他体内藏着双儿的秘密,他才不会将这个讨厌的女人带在身边。
他满是嫌恶的看了君映月一眼,冷声又道:“你若想走,我给你马匹和银子,你若想留下,那就老老实实呆在我身边,不准过问我的任何事情!”
君映月眼眶红了红,低声嗫嚅道:“这云无踪是个人迹罕至的地方!不要说人,就连飞鸟飞到这竹海上空也会无缘无故失踪的!”
完颜稷狠狠看向她:“你想说什么?”
君映月被他目光中的杀意摄得瑟缩了一下:“我,我想说,锦公子多半不在这云无踪”
话未说完,一记十二分响亮的耳光就狠狠掴在了她的脸上:“闭嘴!”
完颜稷暴怒的站起身,不解气的又是一脚狠狠踹在君映月的身上:“贱女人!滚!”
君映月被他直接踹翻在地上,呜咽着再不敢说别的,只用手护着肚子里面的孩子,充满恐惧的望着这个喜怒无常的男人。
完颜稷也是一肚子的邪火找不到地方发泄。
当初霍将军带着金甲侍卫出城追杀君红杏的时候,他就住在皇宫以北的别宫里。
汉室皇宫出了这么多乱子,皇上死了一个又一个,他原本是想站在旁边看看笑话,想看看这个以文弱为美的汉室皇朝是怎样一步步走向衰落的。
那日他心情甚好,一个人在房间里面穿上华美的女子服饰,正对着镜子顾影自怜,幻想着南宫锦看到她这般美丽容貌,会是怎样惊艳与倾慕的神色。
屋外突然就传来侍卫的禀报:“稷公子,暗中监视锦公子的人回来了!”
他的眉心没来由的一跳,放下手中唇脂问道:“他怎么了?”
侍卫道:“他去了城西驿馆,与君红杏会合后,被霍将军的金甲侍卫一路追杀,恐怕,恐怕是凶多吉少!”
“什么?”
他大惊失色,提了剑就想要出门。
走到门口的时候,才意识到自己还穿着女装,忙又折转回身,匆匆忙忙卸妆换衣后,这才带着人一路追了出去。
他比霍将军的人足足慢了一个时辰。
等他追到芦苇荡的时候,那里除了杂乱的脚印,根本就不见了锦公子等人的踪影。
他不甘心,下令兵分两路,沿着马蹄印继续寻找锦公子的下落。
两日后,他追到了云无踪下面的这片竹海附近,他的侍卫则追到了一处断崖旁边。
他想,南宫锦带着君红杏,定是藏身在了这片竹海之中。
所以,他当时就带人想要冲进去寻找。
然而这竹海看上去毫无古怪,进去之后却是风声呼啸,隐有风雷之势,随风飘落而下的竹叶更是带着利剑一般的锋利!
更加令人费解的是,他自己感觉在里面转了很久,可是据守在外面的君映月却说,看见他一直在竹林外面打转转,根本就没真正走进这片竹海。
他心中骇然,意识到这竹海中一定蕴藏着某种极为玄奥的阵法,寻常人根本就进不去。
他身为胡族王室之子,原本不应该在这里白白虚耗光阴,他应该立即翻身上马去与其余几位王子争夺父王的青睐,去争夺储王的位置,可是他舍不得锦公子!
一想到锦公子就在这云无踪里面,他便什么心思都没有了。
管他天下大乱,管他战事四起,管他王位旁落,他都只想守在这里,等锦公子出来。
锦公子见到他,一定会被他的痴心感动,说不定,也就不会在乎性别,真心的与他相爱了!
这样想着,他更是听不进任何人的劝阻,一心只想留在这里。
又是三个月过去,气温已然转寒,是隆冬时节了。
君映月肚子里面的孩子瓜熟蒂落,只可惜身边一个助产的人都没有。
她一个人躺在竹屋里面痛苦万状的嘶喊嚎叫,从黄昏一直嘶嚎到第二日清晨,肚子里面的孩子都还是未能生下来。
完颜稷坐在屋外的石头上,双目微合,努力去捕捉随风而来的洞箫声。
他敢肯定,那是南宫锦在云无踪的吹奏洞箫。
只可惜,到现在为止,他还是不能走进那竹海半步。
不过,他今夜倒是希望君映月生孩子的痛苦嘶喊声能够大些,再大些,说不定南宫锦在云无踪能听见这边痛苦的叫声,下山来看看也是有可能的
正想着,竹林深处果然传来沙沙的脚步声。
他神色一动,急忙站了起来:“锦公子!”
晨光的晕照下,来人身穿黑衣黑裳,头上还戴着层层黑纱笼罩的密笠,整个人从头到脚,严不透风的浸没在一团浓郁的黑色当中。
看身形,不是南宫锦!
完颜稷心生防备,连忙握剑喝问道:“你是谁?你想干嘛?”
来人的穿衣装扮虽然怪异,不过说话的声音却十分清越动听:“我来帮你的孩子出生!”
这声音,有几分熟悉。
完颜稷呆望着来人,见她径直走进了竹屋,这才后知后觉的嚷道:“你是君红杏?你是君红杏对不对?”
君红杏没有回答他,一反手便将房门给关了起来。
君映月生了一晚上的孩子,中途晕厥过好几次,却又会被腹中的阵痛给痛醒。
此时正是体力耗尽快要不行的时候,突然听见完颜稷在外面吆喝了两声君红杏的名字,她心中一紧,慢慢合上的眼睫倏然又睁开了。
她望着身边的黑衣女人,惊恐道:“你,你到底是人是鬼?”
君红杏将一颗丹药塞进她的口中,冷喝道:“不想死的话,你就听我的!”
君映月怔怔然吞下丹药,讷讷道:“你是君红杏!你没死?”
君红杏没有再搭理她,而是将她的裙子脱下来,仔细看了看才说道:“你这孩子脚朝下,只怕是生不出来了!”
君映月吞下丹药后,体力已经稍稍恢复了一些。
她不相信君红杏会这么好心来帮她生孩子,她抬起脚往君红杏的身上踹去:“君红杏,你这个贱人,我就知道你见不得我好,我就知道你想尽千方百计就是想要害死我”
她明明是攒足了气力,瞅得准准的才踹出这一脚。
没想到一踹之下,竟踹了个空。
一身黑衣的君红杏好像影子一般,悄无声息的来到了她的身边,宛如叹息的说道:“君映月,这一次,你只怕真的活不成了!”
说话间,她的手中已经多了一柄亮闪闪的刀子。
君映月吓得不轻:“你,你果然想杀了我?来人,来人呀!”
君红杏的声音从黑色的密笠后面传来,带出了丝丝寒意:“别叫了!你叫破喉咙也不会有人听见的!”
“稷公子!稷公子救我!这个女人她想要杀了我!”
君映月不相信这么大声的呼救,完颜稷会听不见。
可是说来也奇怪,她与完颜稷之间就只隔着一道并不扎实的竹门,完颜稷对她的呼救声竟是半点儿反应也没有!
不仅如此,她也完全听不到屋外的声音了。
她整个人就好像被笼罩在一个沉闷的罐子里,明明与外面的世界隔得很近,却又被完全的隔离开来了!
她心下惶恐,战战兢兢问道:“君红杏,你,你到底使了什么妖法?你啊!”
她的话还未说完,突然便感觉到肚子上面一凉,紧接着,一道尖锐的刺痛从腹部横切而过!
她惊恐的瞪大眼睛:“你,你,你”
她接连你了好几次,却再也说不出别的话来,大惊大痛之下,脑袋一歪便昏死了过去。
完颜稷在屋外等了很长时间。
他也觉得很奇怪,这君红杏进去这么长时间了,怎么就一点儿动静都没有?
甚至,连君映月撕心裂肺的嚎叫声也听不见了!
他正想要进去看看是怎么回事,竹门突然吱呀一声打开了,紧接着,浑身黑衣的君红杏抱着一个湿漉漉的孩子走了出来。
那孩子只有猫咪大小,因为难产浑身被憋得青紫,不过看他呼吸均匀,应该是活下来了。
君红杏将孩子递给他道:“恭喜!是个儿子!”
完颜稷有些惧怕的看了那孩子一眼,后退两步道:“不是我的!”
“我知道不是你的!”君红杏又往他面前走了两步:“不管这孩子是不是你的,现在君映月已经死了,这孩子只能由你来养大了!”
她声音很平静,带着些不容人回拒的冷意。
她又将孩子往完颜稷的面前递了递:“给!抱抱他吧,你会喜欢上他的!”
那孩子在她掌中动了动,睁开眼睛就哇哇啼哭起来。
完颜稷脸色更是惶恐:“不不!我不喜欢他,我讨厌他!”
说完,转身就往远处跑去。
此时已然入冬,地上还结着一层薄冰没有来得及融化,他没跑几步就脚下趔趄,摔倒在地。
君红杏抱着孩子正要追上去,他已经又如脱兔一般,跳起来跑得不见了踪影。
站在远处观望的那几个侍卫,也生怕君红杏将这个刚刚出生的孩子塞给他们,见稷公子都已经跑了,当下也都一个比一个跑得快,很快就都跑得没影儿了!
君红杏看看空无一人的四下,又看了看怀里的孩子,一时有些茫然无措。
南宫锦不知何时来到了她的身边,将一袭银鼠滚边的大氅披在她身上,哑然失笑道:“完颜稷在这里住了快半年,没想到居然被一个孩子给吓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