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刺史府。 守门的两侍卫手臂同时一横,直接拦住了去路。 “请问江小姐可是要出府?” “正是,怎么了?” “刺史与侍郎大人格外交代过,江小姐若出门,务必要有侍卫跟随,请小姐稍等。” “不必了!我们就出去走走,你们不用跟着。” “在下只是奉命办事,还请小姐不要为难。” “……” 眉翎始终缄默的愣在一旁,看墨玉与刺史府门前的侍卫交涉。 今日的阳光似乎格外明朗,却照不亮她面上一片郁悒。她神思俨然还有些没缓过来,因为就在片刻前,她才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多么不可饶恕的错误,江洛雪的玉,不见了。 翻箱倒柜的找,其实她们两人也根本没什么行李,几乎除了彼此,一把短刀,几件衣衫,再无其它。 可玉,偏就不翼而飞了。 在并不大的屋内几乎找了半日之后,眉翎已经开始接受玉丢了这个现实,却没有办法原谅自己的大意。 那玉对江洛雪来说意味着什么自不言而喻,倘若当初随人入土为安也就罢了,可却偏叫她给弄丢了,墨玉安慰说,许是天意。 天意?天意叫她把故人心爱的遗物给弄的不知所踪了? 眉翎气得坐在屋内扼腕难抑,直到墨玉提议到扬州城上逛逛,好说歹说,硬是把给她拉了出来,也罢,出来散散晦气,还未到京都已惹了一身的麻烦事…… “行了,江小姐有两位爷陪着,你们不必跟着了。” 一道朗朗的宏声从身后传来,将眉翎的思绪截断,一回首正见一袭白色锦袍悠然而来,长眉凤目,矜贵的气度里携了几分玩世的不羁,正是九爷。 而她的目光此刻早已越过了九爷,一拢烟蓝色的缎袍冉冉而趋,眉目清隽,身姿颀挺,最是那身后牵着的黑色骁骑,衬得来者英姿飒飒。 江逸也常着蓝色衣袍,但若说江逸是一派公子的温润儒雅,那这人眼角眉梢的风华即便是内敛,亦难掩俊雅的英气,不愧是……万军之首。 两道目光不期而遇,各自有些微妙。似对九爷的话都有些出其不意,微的一怔之后,七爷目中先漾开一片笑,算是默认了,墨玉自是没有意见。 这会子的沉默,倒像是几人都在等眉翎点头了。 “相请……不如偶遇?” 九爷玩味的朝愣了许久的人探去征询的目光,墨玉也探手悄悄的拍了拍眉翎后背,又暗示了个眼色。 眉翎知道那是何意味,她发愣亦不过是在想一句话,“小姐,老爷的事我们回京后没有任何人可以指望,不若,我们好好利用那个七王爷,以他的身份地位,兴许能帮得上忙?” 这是她昨晚与墨玉说过七爷曾是父亲的学生之后,墨玉十分中肯的提议。 可这就意味着她必须要袒露身份,燕国上下皇榜通缉的人突然改名换姓的站在眼前,不知这位七王爷会作何反应。 尤其是有三王爷被牵连软禁,这个血淋淋的前车之鉴,眉翎不敢想象,还有谁敢在这个风口浪尖上与她一个朝廷重犯有任何牵连? 再者,‘利用’?她已经开始……如此不择手段了么? 直到四人已然行在扬州热闹的街道上时,眉翎仍旧在自嘲的想着那两个字,却不知这一行之后,有些东西,如覆水难收。 何为人间的富贵风流,繁华烟火? 但看这夹道店肆林立,车马人流络绎不绝便知,天下富饶地,七分在扬州,此言不虚了! 徜徉在街市中,听着吆喝声此消彼长,看车如流水马如龙,眉翎心下竟渐渐生出几许说不上来的惬意,仿佛那一身的痛与恨,戮与戾都能在这喧嚷与繁闹中搁浅。 “世人皆言扬州芍药俱贵于洛阳牡丹,我看扬州的美女,倒比这里的花更令世人趋之若鹜啊!”九爷神气活现的走在最前端左望右顾的感慨。 前方一片白雾水汽腾起,鼻子尖的人早已在顷刻间锁定目标,有两人几乎同时一个抖擞,口水一咽,步调出奇一致的碎步向前。 数种美食陈列于前,九爷乐呵呵的拿起一份问:“这个味道如何?” 摊前女子朱唇轻启:“甜而不腻!” “那这个呢?”墨玉也笑嘻嘻拿起了一份。 “甘之如饴!” “诶,还有这个,这个……” “……” “好好好,每一样都给我来一份!” 转身,两人小分队已满怀美食边走边吃。 未行几步,九爷又羁绊在一摊前,长吁短叹道:“真是增之一分则太长,减之一分则太短,着粉则太白,施朱则太赤!” 听者含羞一笑,叫九爷抚掌醉心了半晌方才凑首问道:“姑娘,你看这看块如何啊?哎哎哎!还有这块?” 某七一路上三步一停,五步一顿的与着两个女子跟在某九后面。而某九则很不以为意的一路鹅行鸭步,但凡摊位是有女子的,美色与美味无一放过。 某七越眯越紧的目光,早已在某九背后画叉叉,一脸莫跟别人说本王认识你,也别说你认识本王的神情终于也绷不住了。 他咬咬牙春风拂面的一笑,在某摊位前,听某九搜肠刮肚的吟诵了十几首诗词之后,狠力的拍了拍某九的肩膀,转向摊前道:“姑娘,你这豆腐啊!他全要了!” 说罢,他并不看某九,只认真的点头,“刺史府膳食过于油腻,确实需要改善一下,这豆腐宴应该可以……吃到九弟走之前!” “走?之?前?不是只有我一个人吃吧……” 某七只用很居高临下的眼神藐了某九一眼,甩头便走了,却在转身之后蓦地发现身旁人不见了。 不是墨玉,墨玉一直很受用的跟着九爷后面一路吃喝,而另一人明明方才还站在他身旁,一转身已不在。 上次也是在这人潮百里的街道上,一擦肩,人群中再也看不见那一落纤绝的身影。 一念及此,他眉宇顿时敛了几分焦急,那是素来淡漠的人不曾有过的绪色,可能连他自己也不自知,只顾牵着云骓排开人群往前追去,却突然听见前方街道中轰隆一声巨响,人群随之哗然而散。 一个空的鸡笼筐还在攥在手中,地上但凡能动的鸡都在拼命的扑腾着翅膀,在一袭白裙身旁掀起一地花色的鸡毛。 光是那鸡的眼神,都比周围旁观的人恐惧,足见动静有多大了。 眉翎深深的咽了口津液,尴尬的将鸡笼还给卖鸡的老伯,手悬空半晌也没人接,她没好意思去看那老伯目中的惊诧,只轻轻又轻轻的将鸡笼放在脚旁。 因为谁能想到稠人广众之下,如斯喧闹的繁华腹地,也会有静的听得见鸡毛翻飞声的一刻,而这竹编的空鸡笼,她方才就是从这捞起的。 有东西忽然从天而降是何感觉?尤其还是砸下来的! 不过,并非是不偏不倚的砸向眉翎的,否则,她也看不见了,是不偏不倚的砸向她三步之前的。 当时,她前方正颤颤巍巍的行着一个老妪。快到只在眨眼间,眉翎当时没顾上去看,是从哪一间酒楼雅座的窗口抛出来的酒壶,就地踢起一个空鸡笼筐,捞在手中便往前探去。 她是想借鸡笼来接住那酒壶,这个急智的想法和利索的身手都很漂亮,而且酒壶也精准的接住了。 然而她始料未及的是,没等她把鸡笼收回来,顺着那股子力,酒壶骨碌碌的一滚,自是再没有砸向老妪,却转了方向直奔向旁侧的摊位。 那一瞬,眉翎是绝对不想睁开眼的。 手中的鸡笼筐再也爱莫能助了,直到听见轰隆一声碎响,比肩接踵的街道上,已经以她为中心生生的挖开了一圈空地,而那遭殃的摊位处,几道凶狠的目光似要吃人一样杀来。 如斯寂静的此刻,老妪已晃晃歪歪的拄着拐杖消失在攒动的人群中了,甚至不知身后发生了何事。 独留她一人就这么顶着烈烈的日头,和一条街上震诧的目光,忐忑的挪向那一地狼藉处。 人倒霉,真是连鸡毛都如影随形,但一声怒音猛的朝她砸来,就连那几根鸡毛似都被震开数尺。 “陪钱!” 人潮里顿时语声分作,眉翎是该庆幸还是有人替她说话的,然而摊主一捋袖子一声吼之后,剩的只有朝她的指指点点。 “我不是开善堂的,她要救谁是她的事,我还得养我老娘呢!” 这话说的无可辩驳,不是她的错,却是她的祸! 眉翎一面惴惴不安的摸了摸钱袋,一面更惴惴不安的低头沽价,这酒壶选的位置还真是好,一下叫她知道什么叫玉碎瓦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