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入盛夏,蝉鸣阵阵,空气中的热浪让人根本生不出外出的冲动,陆淼淼却很欢喜,拉着云橙就去了湖边小亭乘凉,这会子正金乌西坠,热意渐缓,湖边偶尔凉意吹来,倒也不觉热了。 看了一会静湖,陆淼淼回头,纪家宅院很有江南水乡的味道,处处可见小桥清溪,夕阳将白墙黑瓦都染上了碎金,当真是一副山水画,无声的山水画。 偌大一个纪家,居然一点声响都没有,连人影也无。 养了大半个月,身子终于好转,陆淼淼就时常出来走走,就因为走,就发现这纪家真的很诡异,先前就知道这纪家的主仆身形都很圆润,入夏怕是难熬,但是再难熬,身为下人,该做的事都要做吧? 结果,这纪家,白天日头最毒的时候,竟一点声响都没有。 入夜了,才像活过来一般有了人声。 苦夏难熬,他们又胖,主子不愿动弹陆淼淼还可以理解,怎么下人都不动的?出来几次,竟看到外人来送食,连吃的都喊的外面的? 那纪夫人心这般好,到了夏天连差事都不让奴才们做? 陆淼淼不这么认为。 不过,这些事要了解,但是自己也该慢慢想后路了,虽说不是自愿穿的,但碰上穿越这一奇事,就这么嫁人在后宅生活了? 不可能。 用过晚膳后,金乌还剩了一点尾巴,金辉越来越盛,蔓延了一片大地的昏黄,陆淼淼碰了碰云橙的小揪揪,见她抬头望着自己,笑着道:“这个院子有书房吗?” 陆淼淼以床为家,云橙倒是把这个院子给摸熟了。 闻言,云橙拉着她的手往外走,两人走过两条长廊,又穿过三个月洞门,云橙的脚步才停住了,陆淼淼看着眼前紧闭的门扉,试探性的伸手推了推。 咿呀一声,门开了。 “哇~” 陆淼淼发出一声惊叹,抬脚走了进去,入目所及处,全是书,整整三面墙的书架,满满当当全是书,除了中间一方书桌别无他物。这书房也尘封了许久,染着尘埃的碎金乱舞,将安静的书房印成了光路流离的画卷。 陆淼淼捂着嘴上前,走到一面书架前抬头,这里尘封太久,灰尘太多,连书目都模糊了,伸手随意取过一本书打开,指尖一顿,看着上面漂亮的楷书,连内容都没来得及看,视线就被朱红批注给吸引了。 是极为漂亮的瘦金小楷,笔锋有力,收尾时又带着轻松,懒散的写意,每一行都有注解。 快速将手中这本书翻了一遍,全是朱红小字注解。 陆淼淼顿了顿,将书放在书桌上,走到另外两面书架,随意取下一本书,再翻,漂亮的瘦金小楷再次浮现眼帘,竟又是满书的注解?陆淼淼不信邪的取了大约十本书下来,每本里面,都是满满注解。 陆淼淼再次惊叹瞪眼。 这三面齐墙高的书架,他全都看完了,还都写上了注解? 虽未见过这位纪宁少爷,但陆淼淼是真的崇拜他了,虽未谋面,却已可以相见一位求知若渴的少年端坐案前,神情专注而认真,笔下痕迹不停,再看这些书,虽注解全书,连书页并无半分污迹,连折痕都无,显然是个十分爱书之人。 博学又爱书之人,人人都崇拜,不论哪个朝代。 不愧是连中两元的文曲星。 陆淼淼感叹了片刻,然后专心寻起记录人文等书,虽无证据,但心中隐隐有感觉,这不是以胖为美的朝代。 ………… 夏雨总是磅礴,披头盖脑的砸下来,直砸得人脑门生疼,但今日竟下起了绵延细雨,朦胧轻柔,竟似春雨一般。今日是新兵入营,也是老兵休沐归来的日子,军营里一片嘈杂,糙汉子也不避雨,直接光着膀子在雨中前行。 这边亲人相送泪眼凝语,这厢老兵们言语笑谈, 几个极为肌肉扎实的老兵直接穿了兜裤,光着健硕的身子,竟就这么直接在雨中搓起澡来,搓澡巾在身上不停,口中话也不落,下巴点着门口几个被亲人围着的亲兵,毫不掩饰鄙视之意:“瞧瞧,那位瘦得跟鸡仔似的,包裹都得他爹提,这样的人送进来有什么用?” 旁边人眉眼一抬,嘴角是压不住的猥琐。 “暖床呗~” 听到的人都“嘿嘿”笑,又有人道:“昨夜你小子可是走大运了,竟歇在了流云坊姑娘的房中,哎哟,那腰肢,怕是一手可握吧?”兄弟好的撞了撞肩,“来,给哥几个说说,滋味销不销魂?” 这流云芳是军营附近最贵的暗窑,里面姑娘是好,可架不住贵,得攒两个个月才敢去一次呢。这还得没家室光棍一条的才敢这样干,有家室要养的,只能想想解馋了。 “自然是什么都好的,那小身段比棉花还软,放的屁都是香的!” “扯淡。” “疯了吧你,放屁都是香的?” 那人忙道:“可不是?那流云芳的姑娘,喝的是花露,吃的是仙气,放出来的屁可不就是仙气了?那叫一个香!” “去去去,谁耐烦听你说这放屁的事!”声音亢奋陡然再升,“快说说,这床笫承欢的时候,有多销魂呀?” “……嘿嘿,这床上的功夫呀,嘶!” 脸色陡然一冷,愤怒扭头,“李老三,你踢老子做甚?!” 那李老三也在光着膀子搓澡,此时已收起了谈笑心思,面色严肃,恭敬行了一个军礼。 “纪先生。” 纪先生? 搓澡的这几个忙不叠的抓着衣服披在身上,很快就自己赤/裸的身子勉强遮住,回头,就看到细雨朦胧中一名薄衫少年执天青油伞缓缓而来,少年容貌被伞遮住,只是覆在枣红伞饼上的手白皙修长,骨白如玉。 “纪先生好。” 沿路所到之处,军汉们纷纷行礼,纪宁脚步徐徐缓缓,从容踱步,最后,脚步停在了那几个直接在雨中搓澡的汉子前,伞沿微顷,少年惊世的容颜展于众人眼前,凤眼薄唇,眸色远山青黛。 这是一张形容不出来的脸,看一眼,都让人觉得是玷污。 那几个汉子直接红了脸。 居,居然在先生面前衣衫不整,污了先生的眼! 先生定是生气了! 纪宁静静地看着几个面色燥得通红的汉子,莞唇,清淡的声音传来:“雨水虽凉,但暑冷交替最易风寒,下次莫不可贪便宜直接雨水沐浴了。” 那几人原以为会被责骂,结果,结果先生是担心自己的身体?更是羞不敢见人了,抱拳弯身,磕巴正要说几句,那清缓的声音却又传来。 “上次战役伤患还在营帐,帐中已连过路都艰难了,若你们再去,徐军医是真的要疯了。” 许多贪凉的汉子夜里直接光着身子睡觉,不少人都已得了风寒,一个传一个,连军医都不能避免,人手短缺,伤患们又离不了人,徐军医日日都在暴躁。 少年清润的嗓音徐缓,语中的点点笑意将军汉们心中的尴尬羞于见人都给化解了,终能抬脸见人,又拍着胸脯跟纪宁保证,一定不会再做这事,纪宁浅笑说了几句,脚步继续,向着自己的营帐而去。 将青伞立于门边,纪宁弯身拂去衣摆偶沾的雨露,抬头便见小案上放了一封明黄书信,这一年多,家里的书信从未停过,纪宁眸色顿了顿,抬头看向一旁竹制书架,书架的第三层满满当当全是书信。 信上火漆完好,都没拆过。 纪宁弯身拾起信封,正要放上书架,走了两步又顿住,垂首看着手里的信封,想了想,撕开了火封。 家里居然帮自己娶亲了。 陆淼淼对纪宁没有半分了解,纪宁亦是。 信件展开,千篇一律的内容出现眼底,纪宁清隽的眉眼微冷,眉峰微褶,直接一眼看到了末尾,眸色一顿,终于看到了不一样的内容。 【陆淼淼,年十五,字承欢。】 承欢? 修长的指尖微微一紧,悠地一句话浮上了心头。 快说说,这床笫承欢的时候,有多销魂呀? 军汉寂寞自要排解,这军营附近的暗窑将军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纪宁自然清楚,却从未去过,但年岁已到却从未经历过人事,偶然听到他们的荤话,面上不显,心已比平常跳得快了几分。 自己的妻,字承欢? 不由的低吟出口:“承欢,承欢……” 她应该是她父母的掌上明珠,念着承欢二字,纪宁似乎看见了娇俏女儿父母膝边绕的场景,呼吸忽然一滞,刚才的荤话再次浮现心头,床,床笫承欢…… 绯红悄悄覆上了耳廓。 腹下一紧,纪宁忙转开目光,这,这天好热! 深呼吸了几次才勉强稳住了心神,再次看向信件,结果纪湛下句话就让纪宁心神彻底稳了。 【嫂子生的颇为出彩,像娘。】 像,像娘? 纪宁手不可察觉的一抖,远黛一样的眸忽添暗色,脸颊微微绷紧,刚才模糊的绮色全然消失,憎恨地看着手中纸,眸中的暗藏的隐忍,是伺机而出的凶兽。 “哗啦。” 纸张破碎的声音响起,纪宁骤然回神,低头看着被自己抓成一团的纸,摇了摇头,有些茫然,刚才在想什么,怎么激动至此,又为何一点印象都没有?想了一会无解,又将纸张平展开来,继续看下去。 不记前事,缠绵病榻,身边只有一名失智女童,将这几点在脑子里迅速聚集在一起,纪宁几乎可以相见她在纪家过的什么日子。 现在自己不在纪家,家中也无人脉,帮不了她半分,且就算自己现在归家,不论是否愿意,她已嫁入纪家,若她还记得前事,是走是留她可以自己选择,偏生她什么都不记得了。 纪宁轻轻叹了一声。 不知该拿陆淼淼怎么办了。 可她会陷入纪家这个泥潭,终归是因自己而起。 害了自己还不够,为何连一个无辜的姑娘都不愿意放过,在你眼里,人命已经这般不值钱了吗? 袖中手越握越紧。 静谧的营帐中,檀香袅袅间一名清瘦少年独坐案前,鸦羽墨发仅以木簪为束,薄唇微抿,肤色莹润,完美轮廓侧颜胜过天上谪仙,笔直的脊梁忽地一弯,眉峰深褶暗沟,捂着胸口痛苦弯身,白玉手背青筋明现,似承受了难以抵挡的痛苦。 安静的营帐中响起了粗重的喘息。 片刻后,喘息声微顿,又几息后,营帐彻底安静下来。 清瘦的身子慢慢坐直,抬头时,谪仙竟覆上了恶鬼,远山青黛的眸覆上了暗红,日光之下,是妖冶的红光,缓缓将案上的信件拿在手里,薄唇微勾,肆意又懒散的笑,清润的声音未沉,半分沙哑半分缱眷,似最亲密的情话。 “老妖婆,早晚有一日,我会亲手将你……” 手指忽地发力,信纸彻底被抓裂。 “挫,骨,扬,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