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艳阳四射,叶清猗很早就醒来了。 这一晚怕又有人来偷袭,她将门窗都锁死,一把精致威严的佩剑就压在枕下,手垫在脑袋后头,方便时刻拔剑。从床上坐起来,一阵腰酸背痛的感觉袭来,她做了些拉伸,才感觉身上舒服了一点。 拉开窗帘,温柔和煦阳光顿时泄了进来,照在人身上暖暖的。整理好一切,她打开门,只见自己院内一方石桌上,星浊睡得四脚朝天,不堪入目。 她支开身旁的侍卫,走上前凑了过去。星浊均匀的鼻息轻轻喷在了她的脸上。看着沉睡的星浊,叶清猗心底突然有一股小小的恶趣味在作祟。她像是精心挑选一件宝物般绕着着石凳走,走到某个合适的角度了,便直起身子,挑了挑眉,飞起一脚就踢上了星浊的屁股。 “呵——”星浊眼睛猛地睁开,伴随着一阵低吼,他跳得老高,飞快地弹开了两米之远,咕噜地在地上滚了几滚。 他定是以为又有人来偷袭了,即使坐在地上也迅速爬起,站立成与人对抗的姿势。表情略带惊恐,又极力想要平静下来,从裂开的嘴角出,还能一清二楚地看见两只小虎牙。 他冷静下来,晃了晃脑袋,才发现,面前只有叶清猗,和零零散散几个侍卫。 “喂!叶清猗!你干什么呢!” “叫你起床。”叶清猗一脸严肃:“警惕性这么差,你是怎么活了这么大的?” 星浊鼻息急促,转过头去不理她。 说罢,叶清猗就拿出了一条铁链。 “喂喂!”看见链子,星浊大叫了起来:“你这是干什么,我又不会跑!” 叶清猗语气冷若冰霜:“谁知道你跑不跑?少废话。南穹重犯,不得单独行动。我可以给你三个选择,第一,带上这条链子;第二,我叫五十个侍卫跟着我们一起;第三——”她故意顿了顿:“你从哪儿出来的,就回哪儿去。” 星浊一脸不情愿:“好好好。怕了你了!清猗将军!” 叶清猗去往南穹殿给李元汇报调查行踪之后,便带着星浊出发了。大门“哗”地一下打开,叶清猗和星浊双双从南穹殿走出来。 在场的侍卫纷纷瞠目结舌,仿佛看见了极其诡异的一幕:叶清猗一脸严肃地走在前面,手里紧紧握着根铁链子,铁链另一端紧紧地扣在星浊脖颈处的囚环上。那场景,活像主人带着自己的宠物四处乱遛。 星浊双手抱在脑后,嘴里还叼一根草,轻蔑地打量着两边的侍卫,只见他们脸上虽然是不动声色的神情,眼里却装满了胆怯,有的人直接就往后退了退。 他觉得好笑极了,往前走了两步,跟清猗说:“诶,他们都怕我,你怎么不怕?” 江湖人对星家还是怀有一点儿恐惧的。当年无极营中,最强悍的还要属星家星擎苍了。人们甚至传言,星擎苍实力在夜无极之上,不然为何本来其他家族已支撑不住,星擎苍背叛无极营之后,便突然士气大增,破釜沉舟,宛如一支利剑直捣无极营老巢? 侍卫们的眼神,除了恐惧,还有好奇。星擎苍死后,按理说江湖最受人瞩目的,便是他的独子星浊,但星浊这个人,吊儿郎当的,更是被南穹关押了整整十年,他到底是什么样子的,实力怎么样,在江湖人眼中始终成谜。 清猗头也不回:“无知者无畏,他们怕你,是因为根本不认识你、不了解你。但是我不一样,我知道你是个混蛋,是个赖皮。如此轻狂可笑,没什么好怕的。” 星浊哭笑不得:“……你这也太没良心了!竟然这样诋毁我!” 两人渐渐远离南穹殿,往市井之处走去。远处,不止一双眼睛正关注着他们离开的身影。 南穹殿高楼上,李元定定站着,脸上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神情。他就这样站着,一言不发,目送叶清猗和星浊离开的背影。 倒是身边的随从按耐不住了:“国主……就这样放他出去……能否成功?” 李元眯了眯眼,倒也不接随从的话,只是兀自说道:“当年,世间因为无极营的存在,陷入一片水深火热。能够与夜无极抗衡的,也就只有星家的人了。希望他们此去,能够将夜无极的行动扼杀在摇篮里。” “星浊虽然此刻是阶下囚,没有自由身……但此番放他出来,我断然不会再让他回去,想要找到那东西,还得靠他……” 侍从低头思忖,半晌道:“属下……明白了。” 李元双唇轻启,最后还是没有说话,只是像念经一样重复道:“罢了。罢了。我只希望南穹子民能安居乐业,永不再遭遇灾难。” 不远处还矗立着另一座琼楼玉宇,虽然不及南穹殿富丽堂皇,但已经能看出其雕工细腻、华丽壮美。 木窗旁站着一个白色的身影,那正是风叠锦。他眉头紧锁,修长的身子儒雅却又带着落寞。 叶清猗和星浊越走越远,他的愁容更加深刻了。思来想去,他仍然是放心不下,转身对屋内的仆人交代了几句,便出了门。 此刻正是清晨人声躁动之时,南城集市也是一片热闹非凡。人群熙熙攘攘,孩童三五成群追赶打闹,嬉笑怒骂间也全然不顾爹娘在身后的唠叨。大大小小的店铺都准备开始营业了,早起的伙计正在仔仔细细地打扫着门前的灰尘,看见了别家的伙计,还会提高了嗓子打声招呼。 星浊狠狠地吸了一口气:他好久都没有来集市了,一晃就是十年,看着这接地气的市井生活,他心里涌出了一阵阵感动。 看着周围的行人都对他们两个人投来了异样的眼光,星浊往叶清猗身边一凑,低声说:“我说你,把链子取下来吧,这么走着,太招人眼色了。你这简直就是招摇过市,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是来卖艺的。” 叶清猗不答,也不取下链子,只是与星浊贴得更紧,将链子跟收绳子似地握住,往星浊袖口里塞。 “拿好。”星浊刚想抗议干嘛塞给自己,袖口大也不能当口袋用吧,低头一看清猗袖口是紧封的,就闭了嘴。 交谈间,两人已经来到了周记铁铺。 刚走进去,老周就笑开了花:“清猗将军来了!”然后叫伙计去倒水,把两人领到一边坐下:“怎么?是上次给您打的佩剑不合适吗?” 清猗摆摆手,从腰边的小荷包里掏出了一块铁,放在桌子上。 老周低头一看,那块铁残破不堪,上面的痕迹分明是野兽的牙印,只有一小块地方还能看出来,有个月牙图案。 叶清猗示意伙计关上门:“老周,我是想来问问,最近是否有人来你这里,打造了这样的箭头?” 老周点头:“有的,不过打这个人挺多的……清猗将军这是在找什么?。” 话一出,清猗和星浊就对视了一眼。打的人挺多?着实让人匪夷所思。 “最近这段时间……好像从两三个月之前开始吧,就一直有人过来打这个图案的箭头,我估摸着……一个星期内会有两个人左右到我们铁铺来。所以我印象很深。” “那你可否记得都是些什么人来打的?或者,有没有经常来的熟悉面孔?”叶清猗接着问。 老周却摇了摇头:“那倒没有。每次来的人都不一样,而且他们也没什么特别之处,所以我也没有留意。我看这箭头打的人多,还以为这是南穹最近比较出名的宝贝兵器呢!” 叶清猗眼里有一丝失望。每次来的人都不一样,难不成是江湖上某个门派突然盯上了岩德村,而为了隐藏自己的身份,便次次都派不同的人来打造武器? 周记铁铺这儿有一种鸦青黛的铁,呈泛着点紫光的深灰色,经七七四十九天火炼,便可成为上好的兵器材料。但不是时常面临危险,需要舞刀弄剑的人,是不会非要使用这种材料的。 既然老周对来的人没有什么印象,再询问下去,也不会得到什么有用的信息了。 摇了摇头,她刚起身准备离开,伙计突然开口了:“要说这鸦青黛啊,我之前要找一个乞丐回收,他还不给呢!” 清猗停下脚步,回头。 “什么乞丐?” 捕捉到了线索,她马上又走到那伙计面前,只见伙计抬着头,回忆道:“大约两个月之前吧……我是听一个乞丐说的,是东南方向的一座村子,先是有人听到了一阵猛烈的爆炸声,然后突然燃起熊熊烈火……那一整个村子的人啊,都没有逃出来。等火燃尽了,这个乞丐想着去找点值钱的东西卖了,就在村子里翻找,找到了这个箭头。” “虽然已经被烧坏了,但是我亲手打的呀,我一眼就认出来了。我还想找那乞丐回收箭头,将军你知道的,这材料,南穹需求量大,再说就算是点残余,我一个伙计也能拿去卖点儿钱……但是他说什么也不卖给我。” 听完伙计说的话,清猗独自思忖了一会儿,询问了那名乞丐的踪迹,便道了谢,离开了周记铁铺。 走出门,星浊开口道:“去找那乞丐?你觉得,真能找到么?” 清猗若有所思:“听那伙计说,他和乞丐交谈的时候,得知乞丐就在东郊一带,正是我们这次案子发生的地带。不管能否找到,都得去查。” 走出铁铺,两人来到街道正中央,包子的香味像姑娘的纤纤素手一般,不停地拨弄着星浊的鼻子。他肚子饿得咕咕叫,一个挺拔高大的男人,竟然在这烟火气息掩映之间,一下子拉住了叶清猗的手。 叶清猗被他拉得往回轻弹,转头看着他:“干什么?” “我饿了。”星浊抬了抬眼,脸上是一副直眉瞪眼的样子。 “那就饿着。”叶清猗转过身就准备往前走。 才迈了两步,就又拉不动身后那个男人了。 “饿了,查不动案的。”星浊斩钉截铁地说道。 叶清猗无奈,只好去那包子铺给他买了两个包子。两人一凑过去,包子铺老板便眼神放光,呼喊起来:“诶?这不是清儿嘛!” 大概也是许久不曾见过了,叶清猗还愣了半天,倒是星浊一下子反应过来:“老张!” 叶清猗这才想起来。多年以前,星浊还住在她的叶家山庄,那个时候,山庄外有一家包子铺的包子特别好吃,肉质鲜美,令人垂涎欲滴。星浊小时候调皮,偷了他家的包子老是不给钱,把叶清猗一个人扔在后面连连给老板道歉。所以星浊没回吃了他们家的包子,回去都要挨叶清猗揍。 “嘿嘿!都过去好多年了!”老张笑呵呵地骂道:“你这小混蛋,都长这么大了啊!” 叶清猗心里暗暗道:苍天有眼,全世界都知道他是个混蛋。 老张塞给他们一袋包子,也没有要他们的钱,只是面带沧桑地说道:“我还记得那时候,叶先生有事进出山庄的时候,都会停下来和我聊聊天哪!” 提到叶晟轩,清猗也沉默了。两人拿了包子道了谢,竟然也一句话没说,气氛好似凝固了一般。 星浊心底里,涌出一股深深地怅然若失。 现在自己面前的这个女将军,她不是以前的叶清猗了,至少不是那个天真懵懂,不谙世事,自己以前认识的女孩了。现在,她终于可以好好保护自己了。 星浊在阳光里,居然微微笑。 清猗皱着眉看着他:“你笑什么?” “没什么。”星浊答。 清猗也便不再追问。两人正准备前往东郊,刚走出没两步,一辆马车就从不远处开了过来。 “让一让!让一让!”马车见了人,也丝毫没有减慢速度的迹象,就那么直直地冲了过来。 “躲开!”看见马车马上就要撞在星浊身上了,清猗顺势一推,只听一阵锁链声,两人瞬间隔开了一段距离。星浊只感觉手上重量突然消失,等马车一经过,再看眼前,叶清猗已经没了踪影! “清猗!”他大叫了一声,除了行色匆匆的路人回头看了他几眼,没有回音。 可恶!眼睁睁看着清猗被掳走,他攥紧拳头。转身刚准备追不远处的马车,他却突然刹住了脚步。 不对,那马车上,并没有清猗。 她的气息,仿佛还萦绕在自己周围。 突然灵光一闪,他低头轻敲地板,手指落地之处感觉到空荡荡的,他猛地揭开那块地皮,一个地洞赫然出现在他面前。 好家伙!竟然钻地洞! 几乎是没有任何思考,他纵身一跃,跳了进去。 集市又恢复了原先的热闹,小商小贩呼喊吆喝,爹娘一边怪孩子贪吃馋嘴,一边有于心不忍掏出钱给孩子买肉包子,不远处的裁缝店也传来妇女讲价的声音……仿佛什么都不曾发生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