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禀丞相,彭泽失陷。”
当有人将这个消息禀告楚国丞相溧阳君熊盛时,原本在屋内筹算军费开支的熊盛,惊地面色顿变。
要知道柴桑彭泽防线,乃是楚国现如今最后的防线,倘若这道防线被魏军攻陷,那他楚国就无法抗拒数十万魏军的进攻。
正因为如此,纵使是溧阳君熊盛这等人物,在听到这个噩耗亦面色煞白,脑门上冷汗直冒。
良久,溧阳君熊盛稍稍镇定了一下心神,问道:“寿陵君呢?”
前来禀报的士卒抱拳说道:“听那些逃回彭蠡的伤兵所言,寿陵君本欲殉城,被部下拦下后,绑上了战船,已乘船渡过了大泽。不过具体下落暂时不知,多半在大泽南岸的水寨中。”
“呼”
溧阳君熊盛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
所幸寿陵君景云并未在这场战争中丧生,更没有投降魏军,这是不幸中的大幸,否则,他楚国又将损失一位优秀的将领。
然而一想到彭泽县失守,溧阳君熊盛便不由有种万念俱灰的感觉,在挥挥手遣退那名士卒后,靠着座椅仰头瘫坐着,喃喃自语道:“上天果真要亡我大楚么?”
不知过了多久,他忽然有所惊悟,深吸一口气振作精神,旋即起身迈步往府外而去。
是的,眼下可不是消极的时候,他当立刻将这个噩耗禀报他楚国的君主熊拓,商议对策。
楚王熊拓如今居住的宫殿,乃是原来彭蠡君熊整的侯府。
虽然说是侯府,但府内殿阁亦富丽堂皇,俨然一座小王宫。
这也难怪,毕竟彭蠡一带本来就是楚国盛产粮食的地方,相比较楚国大部分地方都颇为殷富,作为这片封邑的邑君,彭蠡君熊整以往所拥有的财富可不比曾经的巨阳君熊鲤逊色当然,相比较极度自私自利的巨阳君熊鲤,彭蠡君熊整还算是楚国熊氏王族中比较爱国的,至少楚国这些年来的战争,这位邑君每每响应王都的号令。
确切地说,眼下还留在楚国的熊氏一族,基本上还算是忠君爱国的,至于其他的,早就在楚国迁都彭蠡的期间,便投降了魏国,其中就包括巨阳君熊鲤的那些子侄们。
疾步来到王宫的正殿,溧阳君熊盛忽然停下了脚步,因为他看到殿门紧闭,且殿内好似传来了对话声。
“除大王外,何人在殿内?”溧阳君熊盛询问守在殿外的士卒。
有士卒小声回答道:“太子在殿内。”
太子熊辛?
溧阳君熊盛微微一愣。
旋即,他便听到殿内确实传来了太子熊辛的声音:“父王,请三思啊!”
话音未落,殿内再次传出了楚王熊拓的咆哮:“滚!滚出去!”
溧阳君熊盛眉头稍稍一皱,还未有所表示,便见殿门吱嘎一声打开,旋即,太子熊辛面色难看地走了出来。
“太子。”熊盛拱手抱拳行礼。
楚太子熊辛好似没料到溧阳君熊盛会在殿外,吓了一跳,面色讪讪地朝着溧阳君熊盛拱手还了礼,随即匆匆离去了。
溧阳君熊盛若有所思地看着太子熊辛离去的背影,旋即迈步走入了殿内。
只见在殿内,楚王熊拓正大刺刺地坐在王案之后,左手撑着地,右手搁在支起的右腿膝盖上,在听到有人迈步走入的声音后,骂道:“寡人不是叫你”
刚说到这,他这才意识到来人是溧阳君熊盛,遂释然般吐了口气,招呼道:“是丞相啊,丞相请过来坐。”
“多谢大王。”
溧阳君熊盛拱手表示了谢意,走到殿内左侧的席位中坐下,但久久没有开口,想来是因为目睹了君主与太子的争执而感觉有点尴尬。
最终,还是楚王熊拓率先开口:“丞相可曾撞见那竖子?”
熊盛当然明白熊拓口中的竖子指的即是太子熊辛,稍稍迟疑后说道:“呃臣刚好与太子撞面。”
熊拓点了点头,苦笑着说道:“让丞相见笑了。”
说罢,他不等熊盛开口询问,便主动解释道:“那竖子,欲劝说寡人向魏国投降”
“”
溧阳君熊盛猛然抬头看向熊拓,欲言又止。
在迟疑了几番后,他这才不动声色地岔开话题道:“莫非大王与太子,皆已得知彭泽失守的消息?”
“唔。”
楚王熊拓点了点头。
正是因为得知了彭泽县失守的消息,熊拓的儿子熊辛才会前来劝说父亲投降魏国。
毕竟在太子熊辛看来,以他楚国现如今的状况,想要在魏国的进攻下守住现有的土地,可谓是难如登天,既然横竖都无法保全国家,何不顺势天下大势,投降魏国呢?
他熊氏一门在魏国又不是没有人脉,要知道,魏国的君主赵润乃是他熊辛的堂姑父,而魏国皇后芈姜则是他的姑母这对魏国最具地位、最具权势的夫妇,又岂是不能保全他熊氏一门的富贵?
毫不夸张地说,只要熊拓点头投降魏国,他立刻就能成为魏国的大贵族,而且还是皇亲国戚级别的大贵族。
“祖宗英雄,儿孙未必佳,我熊氏一族,现如今真的是一代不如一代了”
叹一口气,楚王熊拓站起身来,负背双手走到窗边,看着窗外园中的景致,长叹道:“相当年先祖逐巴人于巫山,而后征战楚东,打下偌大的国土,留给后代子孙,只可惜后辈不孝”
“”
溧阳君熊盛默然不语。
二人都清楚,其实他楚国曾经是非常强大的,哪怕是三四十年前的楚国,事实上也依旧强大,否则,何来的能力与齐国争夺中原霸主的地位呢?
只是相比较齐国的贵族,楚国的贵族大多利己,当他们发现在齐楚战争中非但无法获得利益反而还要搭进去不知多少财富后,国内的贵族便不再支持国家与齐国征战,以至于齐国取得了齐楚争霸的最终胜利。
在此之后,楚国又爆发了因为汝南君熊灏而引起的熊氏内战,使得楚西与楚东自相残杀,虽然当时汝南君熊灏因为不希望内战扩大而自刎谢罪,但楚东还是清除了一部分汝南君熊灏麾下比较激进的平民将领。
可以说,楚国的旧贵族势力,包括楚水君、巨阳君熊鲤、前邸阳君熊商等人,一次又一次地拖累国家,才使得楚国屡屡错过时机。
在这方面,魏王赵偲就比楚王熊胥狠辣。
魏国赵偲登基时,魏国亦是王族、贵族把持国家的局面,但通过大梁内战、南燕惨剧两桩事件,魏王赵偲以雷霆之势铲除了一部分王族与贵族势力,虽说这两桩事都不是什么光彩的事,但不可否认确实是大大削弱了魏国国内的王族与贵族。
虽然在后半生,魏王赵偲已大为收敛,使得王族与贵族再度呈现挟持朝廷的局面,但即便如此,也比楚国的情况要好得多。
待等到魏王赵润继位,魏国国内的贵族,已经被这位君主支持的朝廷压制地喘不过气来了,甚至于,就连宗府也基本被朝廷架空,这使得魏王赵润还得反过来扶持赵氏一族,免得赵氏王族当真被朝廷代表的士族击垮。
正因为魏国的王族与贵族势力被打压地不成样子,君主赵润的王令,就成为了魏国唯一的声音,因此魏国随后才能发动六年魏韩对峙,让举国的魏人勒紧裤腰带支持国家与韩国争锋,并在最终成功地拖垮了韩国的经济,逼得韩国对魏国背水一战。
而相比较魏王赵润,楚王熊拓的时间却太少了,其实在登基之后,楚王熊拓亦在暗中削弱贵族对国家的控制力,逐步收回权利,只要再给他二十年、不,再给他十年时间,熊拓也能够让楚国上上下下只有他熊拓一个声音。
只可惜,楚国当时已经没有再十年的时间了。
“丞相,依你看来,我大楚此番能否保住国家不被魏军覆亡?”熊拓冷不丁询问熊盛道。
“呃”
溧阳君熊盛心中一凛,几番偷偷观望此时正站在窗口的熊拓,心下挣扎不已。
“直说无妨。”
熊拓回过头来看着熊盛。
目视熊拓,溧阳君熊盛迟疑了半响,最终还是咬咬牙如实说道:“倘若能夺回彭泽,则国家得保,如若不能,怕是国家将覆。”
他说了一句废话。
可没想到的是,楚王熊拓在听了他这话后,却点点头笑着说道:“说得不错!彭泽失守,那就重新夺回彭泽,还远远未到向魏国摇尾乞怜的地步!”
说罢,他走到王案后,从墙壁上摘下他的佩剑,迈步走向殿门。
见此,溧阳君熊盛心中一惊,连忙问道:“大王哪里去?”
此时已走到殿门附近的熊拓,回头看了一眼熊盛,面色平静、自信满满地说道:“夺回彭泽!”
溧阳君熊盛闻言面色一呆,旋即,呆滞的脸上浮现骇然之色。
这位大王,莫非要御驾亲征?!
再定睛一瞧,殿内已无楚王熊拓的身影,见此,熊盛连忙奔出大殿。
此时在他眼中,只见楚王熊拓手持利剑,在台阶两旁卫士的行礼注视下,独自一人徐徐走下台阶,步伐稳健、背影雄厚,大有王者之风。
只是莫名地感觉孤凉。
张了张嘴,溧阳君熊盛目视着熊拓离去的背影,在咬了咬牙后,疾步追赶上去,口中唤道:“大王,且等等臣。”
“唔?”
听到了熊盛的喊声,熊拓停下脚步,回过头来看着熊盛快步追上,微皱了一下眉头,笑着问道:“丞相意欲何为?”
只见熊盛朝着熊拓拱手施礼,沉声说道:“一国之君,孤身亲征,未免太过寒酸,请容臣护卫左右!”
熊拓愣了愣,错愕地说道:“你乃丞相,孤不在国内时,你须留守宫廷,处理政务”
听闻此言,溧阳君熊盛语气坚定地说道:“若国之将亡,还要臣这个丞相做什么?”
说罢,他拔掉发冠上的文士玉簪,将那贵重的玉簪与文士冠一同摔在地上。
可能是从来没有见过溧阳君熊盛如此失态,楚王熊拓愣了半响,旋即哈哈大笑道:“好!说得好!”
罢了,他转回身,目视是前方,镇定地说道:“走!去南岸水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