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初七,深夜。 “咳咳。”管夫人的双肩不自觉的颤抖,酸软无力的双臂勉勉强强的支撑着,柳莺姑娘替她细细的顺着气。管夫人这数月来一直干咳着,忽然喉头间漫过一阵腥甜,眼前一黑,迷迷蒙蒙瞥见用来扶手的弹花软枕有一抹刺眼的猩红。 “夫人!”柳莺突然就哭着跪下了。 “不中用了……”管夫人无力的躺在软垫上,奄奄一息的呢喃道。 “奴婢去求老爷,求他救救咱们。”柳莺抹掉眼泪,刚要起身…… “不许去!”管夫人这一声呵斥几乎用尽了所有的力气,身上冒起一阵阵薄汗。去告诉管太尉无异于斩立决,她日日用着朱砂,使自己看起来气色尚可,让那些人暂时无法下手,而自己现今这样不就是这个男人一手造成的吗,现在去求救只会死的更快。她死了无所谓,那世练算是烂在管家了,后日贵妃省亲,无论如何都要撑到那个时候…… 管夫人突然把眼睛睁的老大,世练是她这么多年活着的唯一希望,不能断送在这家人手里。管夫人颤颤巍巍抬手唤柳莺过来,贴近她的耳际,有气无力的吐出几个字:“把关瑞兽笼子的锁换掉。” “夫人,这是死罪啊!”柳莺双腿一软,跪下了。 管夫人没有立即回答她,用了好一会来平复自己的气息。 “我已打点好了,不会被发现的,事成之后你就是世练的侧室。”管夫人闭着眼说道。 管夫人已时无多日了,自己出去也不过是配小子,更或着受那几个爷玩弄,活着不如死了。与其这样,不如赌一把,成了做少爷的侧室,至少还有日子可盼。一想到自己的前途未来,柳莺的眼泪又重新涌了出来。“好,奴婢答应夫人。”柳莺哽咽着说道。 管夫人的意味不明的笑着歪过头去,瘦削的脸庞悄悄划过一滴泪。 她恍惚又听到了那个人温柔的唤她曦月,她不认字,却唯独会写这两个字,名字也是他起的,他总会念叨着:“自三峡七百里中,不见曦月。”不见曦月啊……她苦笑着,已经很久没人叫过她曦月,十六年了,都是什么管夫人,什么母亲,什么贱婢……她都快忘了自己叫什么了。迷迷糊糊想起自己年少发生的趣事,想着想着就累了,便昏昏沉沉的睡去。 九月初九,重阳,贵妃回府。 管家势大,贵妃虽一入宫门深似海,却很少亲人难团聚。如今又太后驾鹤西去,皇后早逝,皇上御驾亲征在外,太子年幼丧母被管贵妃压制,里外大权几乎都在管贵妃手中。只是皇家无人须得她坐镇宫中,虽然管府的人常去宫中,但这才是贵妃多年来第二次回府。 贵妃身着攒金线凤穿牡丹妃色曳地深衣,头戴镂金嵌八宝凤冠,因着养尊处优,相貌与刚入宫时无异,更添了几分果敢大气。 珠帘叮当作响,贵妃落座的那一瞬间,珠帘外管府上下都跪下,齐贺道:“贵妃千秋。” “免礼。”言语中透露着皇家的威严。 “不知母亲近来身体如何。”贵妃的语气转而变得温柔关怀。 “托贵妃的福,一切都好。”老夫人欣慰的笑道。 “天佑大燕,臣于西北驻防时遇已一瑞兽,双角龙头,却似麋身马足,臣不敢妄断为何物,还请贵妃一看。”管太尉低头说道,语气尽是谨慎。 “好。”早就听闻哥哥抓了一只瑞兽,双角龙头为龙,麋身马足为麒麟……此物的确祥瑞。管贵妃红唇轻抿,起身在众人的簇拥下来到了骏秀园。 “娘娘小心,护驾!”瑞兽突然朝着数尺之外的贵妃扑去,人群中一阵骚乱。原本温和瑞兽似乎发了狂,挣脱了笼子,大力拍开四周簇拥的人,眼看就要伤到贵妃…… “母亲!”混乱中管世练突然嘶吼出来,泪水就在这一瞬间流下。 只见管夫人死死挡在贵妃身前,发狂的瑞兽亮出锋利的爪牙对管夫人重重一掌,鲜血瞬间就染红了品月色的衣裙。电光火石间,瑞兽被其中一个护卫割了喉管,其他护卫一齐向其刺去,瑞兽极力挣扎,越来越多的护卫赶来,又是重重数刺,瑞兽瞪大眼睛,哀鸣一声,直直向侧倒去。 正当众人松了口气的时候,突然被一声悲哭拉回注意,“夫人,夫人,大夫,快找大夫。”陪侍的柳莺扶着摇摇欲坠的管夫人朝着众人大声叫道。 “快,快抬去偏堂医治。”管贵妃看着救自己一命的管夫人回了神,数个下人迅速找了步撵抬了过去。 骏秀园偏堂。 管贵妃隔着屏风,看着来来往往的侍女端着一盆盆血水,里面还是一声声痛苦的□□,管贵妃不禁蹙了蹙眉头。 管世练在贵妃身旁,隔着屏风,朝着母亲跪着,一言不发。 “贵妃娘娘,臣罪该万死。”管太尉一声打破沉默。 “先救好你夫人的命再来请罪。”管贵妃偏着头蹙着眉头,不去看这个素来冷情的哥哥。 “温枝啊,去看看,怎么样了。”管贵妃扶着额,语气里已是累极了。 温枝得令便进去查看,片刻便出来靠着贵妃的耳边说到:“夫人本身就身染重病,这一掌,怕是不中用了。”管贵妃十分惊愕,管夫人看起来虽然身材单薄,但至少面色还算红润…… “贵妃!”柳莺额发松乱的跑出来,猛然跪着说到:“夫人想见您最后一面。” 管贵妃疾步走进去,只看见管夫人宛如一个纸片人,闭着眼,嘴唇干裂苍白,头发与额头黏在一起。柳莺靠着管夫人的耳边说到:“夫人,贵妃娘娘来了。” 管夫人缓缓睁开眼睛,看见贵妃的那一刻,一咬牙,用尽全身的力气,朝地面跪去,白色的中衣又重新染上了鲜红。 贵妃慌了神,赶忙去扶她。 “贵妃!”管夫人坚定的声音阻断了管贵妃的动作。 “奴婢求您,把世练带入宫中,不要让他留在管府。”管夫人早没了力气,许是回光返照,这会突然有些力气说话了。 “这不合礼数啊。”管贵妃迟疑到。 “奴婢卑贱,得享富贵多年,本已知足,只是世练还小,管府无人疼他,怕是活不长,还请贵妃怜惜。”管夫人喘着气奄奄一息道。 “好……”管贵妃突然动了恻隐之心。之后却听不到管夫人说话,只见她手臂一松,垂下眼眸,温枝伸手一探,管夫人已断了气息。 柳莺见此状,爬着到屏风旁,朝门外哭喊道:“夫人殁了!” 紧接着门外一声声悲哭:“夫人殁了。” 管世练一直木着,仿佛呆住一般,直到钟声响起,那一刻,他好像突然醒过来,伏在地上,泪流成河。 三日后,管府灵堂。 管世练披麻戴孝,伏在母亲的棺材旁边,仿佛心被剜去了一块,生生的疼着。母亲在这躺了三天三夜,管世练便跪在这三天三夜,时间久了,眼睛生涩,现今已经流不出泪来了。 今日便是母亲出殡的日子……想到这,管世练有些恍惚,仿佛母亲还在院子里逗自己笑,还在为自己的前程殚精竭虑,可如今,却快要入土为安……或许对于母亲来讲,这可能是一种解脱吧。管世练苦笑,人这一生,如过眼云烟,也不过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