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无论是江左易还是凌楠,这辈子都鲜少有机会如此光明正大地入驻医院吧。
伤痛走在危机后,他们只能随便扯一把绷带裹一下伤再继续走。因为不见天日的灵魂,早就铸成了他们这种人的生存之道。
连等在外面听医生说一句我们已经尽力了的机会都没有,很多时候,都是草草抹去
事实上,凌楠进急救室后,江左易就不知所踪了。
等我在天台找到他的时候,他说他一点都不习惯像个正常人一样等着医生宣判。
凌晨四点的市,在大多数人都看不到的视角里美得正好。
冬夜的薄雾映透远方的钟塔,近景和霓虹不知疲惫地呼应。
“叶子呢?”
我说还在睡,有护工24小时监控着。我刚才上楼陪了她一会儿,想着要么回去洗个澡换身衣服。
“你去吧,阿楠还没脱离危险。我守着。”江左易凭栏立着,至始至终都没有回头看我。
“那”我不知道该说点什么来安慰,因为江左易跟别人一点都不一样。就比如说叶子出了那么大的事,他始终陪在我身边帮我照顾着,但从来没有说过一句放心,一定会没事这样的安慰。
大概源于他是个太过现实的人吧,现实到连骗骗自己骗骗别人的软弱都不肯付出。
所以我也不想说别担心,凌楠会没事这样的话。
我知道凌楠伤得很重,而且这一刀分明就是替江左易挡的。
于是我说我先走了。
“舒岚。”江左易突然叫住我了。
我的心猛地砰了一下,回头嗯了一声。
“今天你为什么要跟上去?”江左易转身过来,走两步立在我身前。
我很少意识到他这样的身高站在我眼前其实是非常有压迫感的,所以会让人不由自主地像个小女人一样迸发被保护的撒娇感。
“我担心你。”我说。
我真的没敢想江左易会不会给我一个拥抱,像偶像剧那样的。但也着实没敢想过他会抬手就给我一个耳光,一点不轻的力度,响得我耳膜发抖!
我被打得转了半圈,直接懵了
“你以为你是谁?那种地方,是女人该来的么!”江左易上前半步把我按在栏杆上,我甚至都以为他是不是要把我整个人推下去算数。
舔了舔咸咸的唇角,我轻笑一声:“江左易你是不是爱上我了?”
“我好像,还没上过你。何谈爱上?”他逼近我的脸颊。眸子比夜空星辰更深远。
我的脸火辣辣的,微微转了个角度,唇瓣离他只有半寸。
只要稍微扬一下脖子,或者点一下脚尖,我就能够到他。但很多时候,人们停在最后一步,往往因为没有理由。
“你要在这里么?”我问。
我挑衅他,因为我和他一样,都快紧张到麻木了。
如果叶子是我唯一的亲人,那凌楠也是他唯一的亲人。夜色再深远,总有死神盘踞的气息。我秉着坚强去把事情往最好的方向去想,但并不表示我真的可以冷静地面对我的女儿会不会死在手术台!
抓着江左易的肩膀,我的泪水再也止不住了。
我说我认输了行么!我承认我爱你!江左易,你满意了么!
他没说话,只是抱住我的腰,狠狠抬起我的腰往平台上一提。吻都没有就开始切正题。
天很冷,但我一点都不觉得他剥去我外衣的手有一丝一毫接近冰点的温度。
抱住他的脖颈,我的呼吸像蒸汽。身体不由自主地寻求躁动的突破。
可是他却停了手,拉下我的衣服。然后掌心反手落在我狼狈的发梢和湿润的脸颊一侧,转而轻轻抚慰着我被打红的脸。
我很怕江左易的一个原因,就是在任何时候,我都无法通过他的眼神看出他的内心世界。
变身变脸,连个招呼都不打的。
“你先回去吧。”
“哦”我红着脸,扶着他的肩膀跳下地。狼狈地捡起外套,就像个活儿不好被赶出门的妓女。
我说江左易,其实我输了对不对?你还没有爱上我。
“回去吧,等叶子手术出来,我有话跟你说。”江左易转身冲我摇了摇手,头也不回地走了。
他留给我太多次的背影,却一次都没有让我想追上去的冲动。
回到家后,我把自己丢进热水澡里泡了个囫囵。全身的疲惫立刻被能量守恒定律转化成了亢奋。
我换了件卡通图案的羊毛衫,是亲子装。因为叶子最喜欢这件。
头发挽住,擦了点淡淡的宝宝霜。
我极力不要去想那些让人费心费神又不给力的纠葛和矛盾,只想以最好的精神状态陪我女儿进手术室。
叶瑾凉也在,坐在走廊的长椅上,身影落寞得就像个刚拿到癌症诊断书的可怜男人。
我走过去,里外打量着他。呵,竟然也穿了那件亲自羊毛衫,胸前有个大大的狗骨头
我没有去揶揄他舒颜怎么没跟着来凑热闹,是不是躲在家里下降头之类的废话,因为我想,他内心深处还是真爱叶子的。
如果叶子有什么三长两短,他只是崩溃的程度比我少一点,但一样会很难受。
“早饭吃了么?”叶瑾凉看了看我,然后递上来一袋面包和纸盒牛奶:“你总这样,常常不记得吃早饭。以前有林嫂在还能敦促你,现在”
我接过食物咬了两口,我说你是别人家的男人,就别到我这里装暖了行么?给不起房子,难不成我要个狗窝也能感恩戴德?
“你的脸怎么了?”叶瑾凉无意看到我左脸颊上似乎还有红印子,我旋即转过脸:“没睡好,撞门上了。”
“江左易对你好么?”
我说呵呵,他对叶子好就行。
“我刚才看到他了,好像在楼下”
“碰巧了,他的兄弟受伤了,还在急救。”
“是么,难怪他看起来很”
我一手捏爆了牛奶盒,我说叶瑾凉你到底想说什么!
“你别误会,我只是好奇你现在过得怎么样了。
感觉你明明就在我身边,可我却怎么也无法再了解你的生活了。”叶瑾凉垂下头。
“我的生活为什么要你来了解呢?你现在不是应该陪在舒颜身边么?”我冷哼一声:“哦对了,这几天我都没回公司,但听说她也没怎么来,马上就是开工期了,你们的战斗力可不像我想的那么爆棚呢。”
叶瑾凉低吟了一声,说大夫说舒颜肚子里的胎儿好像不怎么好,在家保着。
我心里呵呵了一声报应,但脸上不动声色。
“那你妈妈怎么样?”问及沈心珮,其实我只是想问问沈心珮身体怎样,出于客套地关心。但没想到叶瑾凉显然是误解了我的意思。
“我妈虽然不怎么情愿,但还是去看望过她,还从国外托人带了药”
意外听到叶瑾凉这么说,我心里多少是难受的。
因为沈心珮之于我的意义,那可绝对不是前婆婆那么简单的。可惜舒颜怀的毕竟是叶瑾凉的孩子,再怎么坚挺的老人家,终于还得向着人家妥协是不是?
我觉得我失去的是阵地,一块本来只属于我的乐土,最终在一场地动后变成了东非大裂谷。
现在才六点钟,窗帘拉得黑暗暗的,叶子还在睡。
我拉着她的小手,在手腕上系了一条红绳,一端在她那一端在我那,然后用随身的指甲刀剪断。
迷信说,这叫母子结,就算孩子的灵魂迷了路,也能通过这连心的红线找到我身边。
我的泪水滴在孩子的被子上,却摒着不敢哭出声。叶瑾凉站在身后拍拍我肩,说让叶子再睡一会儿吧。
其实我很想说,为什么要再睡一会儿呢,万一以后,她要睡很长很长时间呢?我能不能叫醒她,让她看着我,冲我笑,跟我抱。
我怕我们之间的缘分真的又荒唐又短暂,我太爱我的叶子了,不管她究竟是谁的孩子。
控制了一下情绪,我逃开叶瑾凉身边。
下楼转过院子,直接去了急诊那边的大楼。
“诶?”就在往急救手术室去的途中,我在走廊玻璃门外看到了一个人影。
背对着我,肩膀有点颤抖。
我觉得这个背影很熟悉。于是停下脚步凑了上去瞧:“照欣?是你?!”
看到陆照欣转过脸来,我惊讶不已。
“你你怎么在这儿?”
此时她带着墨镜,脸上的淤青还没有完全消散。站在晨曦中亭亭玉立的,身上还是万年不变的中性西装套服。
“舒总?!”陆照欣冲我挑了下唇,有点尴尬地别了下脸:“哦,我听说叶子今天手术。所以一早就”她扶着墨镜,伸手不经意地揩了下脸颊。
我有点纳闷,我说叶子在隔壁的病房楼啊,这里是急诊中心。
“啊,这样啊。”陆照欣笑笑,说自己第一次来看叶子的时候就在急诊。忘了。难怪等了半天都没看到什么人。
“那舒总您怎么在这里?”
我说江左易的一个兄弟在里面急救,叶子还要几个小时才下手术室,我顺便过来看看。
“你看看你,自己的伤还没好呢,还这么关心叶子。”
陆照欣笑了笑,说她这人也是有毛病,帮我带了叶子几次后,心里也越发放不下那小家伙了。
“难得有这么多人疼爱叶子,她一定会没事的。”我拍了拍陆照欣的肩膀,说你最近没事吧?还有人来找你麻烦么?
“我没事,一点点小纠纷,不劳您费心了。”
我虎着脸说你要是再跟我这么客气,我宁可把你开除了先。
“舒岚,你真是个特别的人。”陆照欣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说真的,饶是这样一声中性风格的男化打扮,却还是遮掩不住她笑容里专属般的甜美意味。
我说照欣你不穿裙子的么?等叶子病好了,咱们跟冬夜去逛街好不好?
“好,我帮你们拎袋子。”
我:“”
我觉得陆照欣大概真的是个患了直男癌的女人,这个病怕是比叶子的双重人格还严重。摇摇头,我说:“你先过去吧,叶瑾凉也在那边。我去看看江左易就来”
告别了陆照欣,我匆匆来到急救室门口找到了那男人。
我问情况怎么样了,他说凌楠还没脱离危险。期间下了一次病危通知,创口严重,止血困难。
“你去陪叶子吧,我叫安迪把小零带过去了。阿楠的事,别告诉孩子。”
我说我知道了,你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江左易侧着脸看了我一眼:“小零是阿男的外甥,阿雪的儿子。”
我连连摆手,说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其实我
老天作证我真的没有八卦到那么无耻的地步,我是想问问江左易还要不要去看看叶子,但又觉得现在这样问好像有点不尽人情。